第24章 中庭月缺,對飲未醉(1 / 2)

往後的日子,忽然格外的安靜起來。

家裏長輩按規矩都已拜訪完畢,狗剩的性子在和三太太口角上表現出刻薄狠厲之後開始沉寂安靜下來。府中人猜測,或許是因為眠月樓的一番事讓這個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混混無賴的公子哥嚇破了膽,又或許是尚未歸譜又不願入族學讀書的七公子百無聊賴,反正宋府的生活,在一件兩件巨大的風波後開始波瀾不驚。本以為這個七公子回到家宋府便不再安寧的人也放下了心,府裏呈現出一種安靜祥和的姿態。原本對這個七公子議論紛紛的人們也習慣了這個放蕩不羈的少爺,日子開始有條不紊。

期間,除了被禁足的三少爺宋嘉南,其餘的幾位少爺都先後被派了出去。

大少爺武陵隨著南海商隊去了海外,二少爺蘭明則帶了兩個堂弟子陽子剛前往京都幫扶大爺次子宋武安料理京都事宜。宋府小一輩仍舊留在渭城的,隻有被禁足的三少爺嘉南和七少爺今是了。

宋今是最近倒是過的無比熨帖舒爽。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凡一得空,他便帶著小丫頭紫雲溜出府,在渭城四處逛蕩。嚐嚐小吃啊、看看雜耍啊、指著外來貿易的金發碧眼洋人驚奇不已或者在有名的大酒樓裏請一些乞丐痞子喝酒吃飯......總之是隨性而來灑脫無比。除了欺橫霸市強搶民女,倒是做足了紈絝派頭。不過既然沒有欺橫霸市,別人倒也不怎麼厭煩,至多罵上一句敗家子,互相莞爾也就罷了。畢竟他姓宋,宋家的家底,足夠他敗活幾輩子的!

閑來無事的狗剩除了在渭城逛來逛去,剩餘的時間,倒是極為喜歡提上幾壺渭城極為有名的杏花老酒,去那宋府的護院家丁們居住的地方和下人們喝酒聊天。這點頗為讓人好奇,心想你一個錦衣玉食的少爺跟下人們有什麼好喝的好聊的。宋府裏的丫鬟和小廝們隻看到少爺一到晚風微起的時候便提著酒進了外院,日落西斜的時候才打著酒嗝回到自己院子,隻當他是少年心性,也沒人去多想些什麼。

少年時便進入宋家當護院,如今已是教頭的林老漢倒是覺得這個七少爺,很讓人捉摸不透。

林老漢並不老,但他總是繃著一張臉不善言談,如同茅坑裏黑黃的石頭一般,所以大家私下裏就將他取了這麼一個最顯老氣的名字。不過他倒是也對得起“林老漢”三個字,畢竟也是花甲之期的人物了,若不是宋家體恤老人,他哪裏還能在教頭一職上幹下去。

林老漢本名林忠,此時正嗅著壺嘴裏蕩出的悠悠酒香,出了神。

吳國江北林家槍第十六代傳人的林忠被生活的風沙磨礪盡弓刀遊俠的豪氣後,手中時常握著的東西,就由那一杆銀槍變為了半壺老酒。他覺得酒的味道,比槍頭擦的油味兒,要好聞多了。隻是偶爾斜陽下落的時候,他總會想起當年背負長槍走遍南北的躊躇滿誌,沒由來的歎口氣。

林老漢無兒無女,也沒有什麼可以繼承衣缽的徒弟,宋家發的月例銀子除了一應開銷之外,也隻夠買上兩壺濁酒了。像這般手裏提著上好杏花春釀的日子,實在難得。而這一切,倒還得仰仗每天都準時送酒來的宋家七少爺。

林忠歎了口氣,想起手底下那些小兔崽子的話。“林頭你瞧,那可是宋家七少爺,三爺的獨生兒子。我說您老倒是眼力勁活泛著點,說些好聽的,腰彎一彎,保不準一月就能多發個十兩銀子。攢上個把年頭,夠娶房媳婦了。”

老漢微微搖頭,苦笑著想老子我五十多年來隻活成了這般混吃等死的樣子,渾身上下除了腰上二兩肉還是硬的,哪都軟了。要是最後一塊也軟下去,等翹了兩腿兒,哪裏還抬得進棺材......這般想著,又飲了一口酒,才發現這壺杏花春釀都見了底兒。他惱火的將酒壺仍在一旁,靠著自家院裏的一棵大槐樹微微眯了眯眼。

今天,那個七少爺說的話,無預兆的浮現在老漢的腦海裏。

“林爺爺,你說我這骨骼,要是跟您學功夫,能不能成為高高手什麼的。”

老漢的回答是木著臉說:“少爺是宋家千傾地一根苗,學這些個旁門左道弄啥子。”

“......林爺爺這話說的,咱要是哪一天被打了黑棍,這銀子什麼的總派不上用場吧。有一招一式,就能保一朝一夕,這個道理小子還是懂的。”

很難想象一個貴家少爺能時常把打黑棍,他娘的,狗日的,幹你媽之類的詞掛在嘴邊,林忠那個時候顯然有點失神。然後他鬼使神差的說,日頭落山了,少爺還是回吧。

再然後,他坐在原地發了會呆,就提著杏花春釀出了宋家,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兩間破舊瓦房和一個不大的庭院。

又費了兩刻的時間,他從某個犄角旮旯裏摸出了那把布滿了灰塵的銀槍,抱著裹著槍身的油布,坐到了槐樹底下,一口一口喝著酒。

酒喝完了,掩在油布裏的紅纓穗被晚風吹了出來,隨風亂晃。林老漢眯著眼看了看那把從家裏帶出來的銀槍,長長呼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