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寬大的手掌緊緊拽著槍頭,猛然一拉,銀光乍現,那把槍如毒龍出洞般升上天空,又筆直的落下來。
林忠隨手一撥,手掌上結滿的厚厚老繭在槍身上擊出“砰”的鈍響,那槍穩穩的被他接住,槍頭在餘暉下顫了一顫,抖出寒芒萬點。
他像是重獲新生般歎了口氣,臉上如菊花的皺紋中迸出一絲細不可察的紅潤。然後他撫摸著槍身,喃喃道:“老夥計,好久不見了。”
目光在銀色的槍杆上來回逡巡,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
——下回見了七少爺,不妨請他來家喝杯酒,耍耍槍。
......
......
“你這人,太無恥。”
布滿月色的庭院中,宋嘉南盯著手裏映出半月的酒水,毫無表情對麵前的人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他笑了一下,歎道:“不過,無恥的很有水平。”
狗剩的嘴裏不停咀嚼著拋進去的幾顆鹽水花生,看也不看他,輕聲道:“無恥這種話,在我們那,有時候是誇人的。”
宋嘉南愕然,心想燕國的風俗倒是很獨特。
狗剩吸溜一口酒,潤著嚼碎的花生咽入喉嚨,表情忽然嚴肅起來,盯著宋嘉南很認真的說:“所以你也很無恥。”
宋嘉南表情一窒,搖頭自嘲道:“真不敢相信我可以跟你坐在一塊喝酒。”
狗剩仿佛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他將嘴裏的花生皮吐出來,仰著頭舔了舔牙縫裏的餘香,道:“要不是你告訴我林忠的來頭,我又哪裏會找上他。”
“可我也沒想到你會打溫情牌,這種偏哄騙孤寡老人的手段,的確無恥到了極點。”
狗剩聽到“孤寡”兩個字,手指夾花生的動作停了一停,然後他微笑道:“孤寡並不是用在老人身上就顯得格外淒涼,如今的我,豈不是更加孤寡?況且,我連一技防身都沒有。”
宋嘉南微微搖了搖頭,道:“對於一個身家不菲的少爺公子來說,武功什麼的,畢竟是歧路。”
“那也比上了黃泉路好。”狗剩眼皮不抬,隻盯著桌上的鹽水花生,“你沒有過那些為了一個饅頭和人對砍的日子,所以你不懂得,和那些家世地位相比,最能讓人信任的,其實是實力。同樣,如果實力足夠強大,完全可以撕裂所有金碧輝煌的外表。”
宋嘉南沉聲道:“你錯了,我懂得的。”
狗剩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由得想到,當年那個叫剪燭的女孩兒死的時候,眼前這個三哥,應該同樣無比的渴望力量吧。
狗剩笑了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宋嘉南道:“即便這樣,你可以走的路子也有很多,為什麼單單找上林忠?他功夫是不錯,可跟趙叔比起來,差距依然不小。”
狗剩不假思索的道:“趙銘性子太淡,而且他太厲害,不一定就適合我。”
宋嘉南點了點頭,並不再往下問。當然,就算問下去,狗剩也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原因。
畢竟林忠是宋府的教頭,首要工作便是宋府的日常防衛和督促護院家丁習武......狗剩的目的,絕不不僅僅是搞死幾個有臭又老的娘們,他的心裏,有著更為高遠龐大的目標,然而這些目標,卻是不能對眼前這個暫時算是同盟的宋三哥說明白。
“過不了幾天,竇健就要在望君坡立碑了,你不出去看看?”
“我被禁足了。”
狗剩笑了,指著這不高的圍牆道:“攔得住你?”
宋嘉南眉頭皺起,然後又舒展開,輕聲道:“等殺了該殺的人,我自然會去看看。”
狗剩揮了揮手,道:“都有想殺的人,都有想報的仇。如果說咱們倆現在是一個組合,那一定是最變態的組合。”
宋嘉南不喜歡那兩個字眼,所以他看著狗剩道:“那也是你變態。”
狗剩嘿嘿笑了起來,再不說話,都把精力集中在隻剩了半碟的鹽水花生上。
花生很快被消滅幹淨,壺裏的酒也很快被喝的幹淨,兩個人同時停手,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有沉默的氣氛在兩個人中間叢生,狗剩看了看宋嘉南略有蒼白的臉,忽然笑了。
“其實,我並不是怎麼信任你。”
宋嘉南也笑了,隻是笑的有些無奈,他端著手裏最後一杯酒,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並不完全信任我,所以我並沒有奢求你的信任。隻是各取所需罷了。”
狗剩笑了,和他碰了最後一個杯,道:“說的好,各取所需。”
互相一飲而盡,宋嘉南忽然開口道:“其實,宋家或許真的需要你這麼一個家主。”
已經有些微醉的狗剩嘿然不語,雙手扶在石桌上,望著庭院上空的名月,卻傻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