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到掣肘,這倒是很有道理。吳國陛下早就有吞吐天下之誌,三軍盔甲猙獰伺機而動,怎麼在這個時候允許國度之內還有不安定因素隨時可以影響到他爭霸天下的步伐。而且,就算宋家對吳國忠心不二,放著這麼大一塊肥肉不吞入腹中,吳國皇帝不成了傻子?
可是這一切對杜穆來說,並不能成為他拉攏蘭明公子的阻礙,相反,杜穆更為胸有成竹了些,貌似無意的隨口說道:“公子往前一步,便是光明萬丈;公子退後一步,指不定就是黑暗淵藪。之間差別,望公子思量清楚。”
往前一步......退後一步......往前一步,與朝廷合作,聯手分化宋家,依附京都後的蘭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後退一步,返回宋家,在一頂蓄意謀殺宋氏繼承人的帽子下,無論蘭明公子名聲再大,也不論宋家家主再怎麼寬宏大量,日子恐怕也會極為難熬。望公子思量清楚,自然是清楚分辨孰輕孰重,也好避重就輕。
蘭明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眉頭皺的更為深了一些。
杜穆不急不躁,慢騰騰將一枚果子吃完,再用老酒衝淡嘴裏的苦澀意味兒,這才輕聲道:“公子身在京都,而渭城卻......恕我直言,令尊大人的去世,實在令人意想不到。不過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宋家寡義,公子又何必多情。杜穆雖如今是布衣之身,但也敢斷言,若公子踏出那一步,渭城宋家,必然會成為公子的宋家。”
必然會成為公子的宋家!
這誘惑力,登時間提了一個檔次。可蘭明抬頭看了杜穆一眼,卻驀的笑出聲來,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穀平夏大人也跟著歎了一口氣,望向杜穆的眼神便有了些促狹。這個小杜大人啊,倒真是敢想敢說。這般條件雖說誘人,可卻是赤裸裸的空手套白狼,玩的也著實飄忽花哨了點。杜穆絲毫不覺得赧然,反而笑眯眯的看著蘭明,等著這位少年時便名動神州的公子哥給予最後的回答。
可是蘭明公子不說話。
兩人——或者說是三人,就這麼以你看我,我沉默,他微微眯眼養神的狀態彼此氣氛詭異尷尬。小火爐有火花炸開聲音飄忽,青梅的清新味道彌漫開來,陽光疏朗透過綠蔭搖搖擺擺,這情景倒是讓人昏昏欲睡,什麼都不想去想,什麼都不想去說。
可沉默,終究是要被打破的,而最先打破沉默的,便是一直閉嘴不說話的蘭明公子。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但分合中,卻不是以帝王野心為契機;奉天承運自然是應持道理,但這天下是以萬民為天還是以君主為天,尚堪捉摸。聽聞小杜大人幼年貧寒,常假書以觀,飽讀聖賢,怎麼?現在倒覺得王道霸道才是真正道理?”
蘭明娓娓道來,竟是讓杜穆不知該說什麼好,沉默半響,才笑道:“公子繼續。”
“攘外安內,什麼是外?什麼又是內!隻怕在朝廷的眼中,宋家早就是人人喊打的國中外人了吧。這時候卻口口聲聲攘外安內,別人不笑,在下可是要笑上一笑的。”
杜穆收斂笑容,然後再道:“公子繼續。”
“沒什麼好繼續的了。小杜大人,您敢為人先,為君分憂,著實令人欽佩。如今宋家已是鼎中烹鹿,我不會再說些什麼,隻是將來,還請小杜大人舉著的時候,能幹脆一點。”
費了好多唇舌口水,卻換來一番更為激烈尖銳的說辭,杜穆暗暗苦笑,心道這位名動神州的蘭明公子著實不好對付。他斜著目光看了看不動如山的穀老大人,做了一個學生無能為力,老師難道還不出馬的眼神。
聽罷了你來我往唇槍舌劍的穀老大人睜開眼,長歎了一口氣,目光盯住了安靜沉穩的蘭明公子,輕輕笑了一聲。
便是這一聲笑,讓蘭明公子微微震了一下身子。
穀平夏老大人沒有多說話,他隻是伸出了三個手指,然後一根一根的彎下去。每彎一根,便說一句話,三句話說完,老大人重新閉上眼,一語不發。可坐在老大人右手方的蘭明公子,卻在這三句話裏麵色變幻不定,最後化成了無力的蒼白,而額頭的汗水,也涔涔布滿。後背之上,更是點點晶瑩,眉頭緊鎖的如同山川一般。
穀老大人一指說道:朝廷隻收銀子,不收宋家。
穀老大人二指說道:朝廷烽煙神州,不染應天。
穀老大人三指說道:朝廷可以幫你殺些人,不露聲色。
這三句話,足以定鼎乾坤,何況一個年輕人。
蘭明公子端起酒杯,敬老大人,然後一飲而盡。
青梅煮酒,宋家二公子,自今日起——
正式依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