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的很突兀,水謠猛然愣住了。
狗剩的聲音在白色的月光下聽著很空靈,好像是夢囈一樣,但話裏的內容卻讓水謠心頭猛震,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喜歡延納嗎?
水謠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在南疆萬裏群山中的場景來。她和延納自小一起長大,用中原人的話來說,應是青梅竹馬,她總覺得,延納是一個像兄長一樣保護她的人,甚至小時候不惜為了她開心而跑到山崖上采一朵百合花。彼時她總覺得,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那此生也足夠了,現在想想,那時的天真何嚐不是最能說明心境的,她,隻怕是真的一直喜歡著那個背叛了族人,殺害了父兄的叛徒。
如果不是,那自己為什麼要在南疆的時候放過延納一次呢?
如果不是,那自己為什麼要在延納的麵前痛哭失聲......
水謠沒有說話,然而狗剩已經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自然也就知道了水謠沒有回答的答案。不知因為什麼,狗剩竟然有些失落的心情,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覺得這可真他媽的俗,簡直要俗不可耐了。過了半晌,狗剩才緩緩道:“你既然殺不了他,何不帶著族人先離開南疆?”
水謠搖頭:“我殺不了他,就更不能回到族人中去了。”
狗剩嘿然冷笑,歎道:“卑微而可憐的自尊心啊!”
水謠笑了,她很明顯聽懂了這句話,但卻並不惱火,而是笑著對狗剩道:“你說的很對,你是一個聰明人......”說著,她又補充道:“也是一個好人。”
狗剩冷著臉,心想被一個女子整天到晚稱作好人,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停了半晌,狗剩才道:“那現在你怎麼辦,照這個架勢,想搞死那家夥肯定是不可能了,報不了仇,也回不到族人裏,難不成你要老死中原?”停了一停,狗剩嘿然道:“你要是再去找他拚命,我可不一定還會那麼湊巧跑去救你。”說完這話的狗剩斜斜向後一躺,枕著崖上的碧草,喃喃道:“拚命的事兒我可不願意幹那麼多次......”
滿山寂靜,月色無聲,夜風拂過山穀內雲霧飄搖四散開去又匆匆聚攏,水謠盯著這一切,許久沒有說話,狗剩斜著眼看她的神色,卻辨不出什麼內涵,隻有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其實,我有些想法,但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水謠愣了下,輕聲道:“你,但說無妨。”
狗剩笑了,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道:“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你久居南疆,沒見過中原人有多腹黑無恥,也沒經曆過什麼勾心鬥角的事。父兄死了便追凶千裏萬裏不共戴天,可哪裏想過,在中原這等地方,認賊作父的都大有人在。所以,咱們倆考慮問題的方式肯定也是不一樣的。你或許隻憤恨口中的那個他為什麼會叛出族類,甚至不惜殺害族長萬劫不複,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之間,也許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內涵。”
水謠眉頭微蹙,不解狗剩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狗剩倒也不說明白,隻是輕聲說道:“我在老家的時候,日子過的很苦,有時候連續一兩天都吃不上飯,光景寒酸可憐,我娘呢,是個寡居的女人,在那等民風彪悍的地方別說支撐一個家了,就連保護自己都要付出常人幾倍的力氣,何況還有我這個拖油瓶一樣不省心的孩子。我記得有一次,衙門裏的公差來我家收稅,我娘平日裏總編些竹筐售賣,所以每年都是要繳稅的。按官府稅法,無耕民眾十抽其三,這在當時已經是很低的稅了。我娘總是二話不說便乖乖繳稅,從來沒出過什麼麻煩亂子。可是那一次,娘卻生硬的抗稅,死活不交,哪怕公差要拉我們母子二人去公堂挨板子受竹夾,娘還是硬著頭皮態度強橫。結果你猜怎麼著?”
水謠低頭想了會兒,她雖然對中原官稅之類的並不熟悉,但仔細一想也能夠明白狗剩話中的意思,於是試探性道:“自然是拿你們問官了啊!”
狗剩哈哈大笑,搖頭道:“拿是拿了,但沒有問官!”
水謠不解道:“為什麼?”
狗剩嘿了一聲,低聲道:“娘在路上的時候小聲告訴我,若是見了官後,隻大喊‘民不聊生’四字便好。”看水謠麵色迷茫,狗剩臉上笑意愈來愈濃,接著說道:“我娘在此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我們那個地方的縣官九年一換,那年那時正是換屆的關卡,新來的縣官與老縣官早年便不合,初來乍到急需立威揚名,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八成是要燒到即將離任的這位老大人頭上。所以說,我娘抗稅,不過是為這名新大人尋了個好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