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二○二○年。
西藏高原。
我駕駛垂直起落機降落到中心的停機坪時,坪上已停了數十架各式各樣的飛機,機上都漆上標誌,顯示它們屬於不同的新聞和傳訊機構。
我歎了一口氣,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事。剛踏出艙門,美麗的莎菲博士迎了上來,神色凝重地道:“阿爸!他們都在會客廳內,你要小心點。”
我苦笑道:“我早接到老頭子的電話,他警告我隻要有一句錯話,可能導致‘超級電腦計劃’立時腰斬,你說,我敢不小心嗎?”“老頭子”是我們對“世界民主國聯盟”最高統帥範能先生的昵稱。
莎菲蹙起一對秀眉,在超腦計劃中,她是負責“教導”超腦對人類感情的掌握,所以對超腦特別有種微妙的感情。在建造於西藏高原上這個世界最龐大的超級電腦中心內,像她這樣的專家有一百五十四人,負責教導超腦各方麵的技能,而本人林迪博士,則是整個計劃的發起人和最高負責人。中心的人都喚我作“阿爸”,不是賊阿爸,而是超級電腦的阿爸。
會客廳內人頭湧湧,我在幾個警衛的護送下步進廳裏,廳內的嘈吵聲像關了收音機般刹那間熄滅,由鎂光燈的閃爍聲代替。
中心警衛森嚴,因為超級電腦牽涉到整個人類的前途,而更使我們步步為營的是,有一批“自然主義者”對這計劃深痛惡絕,認為會把人類帶進被機械控製的命運。今次眼前這群記者的意外采訪,似乎正加強了他們這設想的真確性。
我來到布滿了傳聲器的台前,鎮定地坐了下來,這似乎是我唯一還能做到的事。
一片蚤動
一名男記者首先發言道:“林迪博士,你是超腦計劃的總策劃人,對於今次超腦改變了全球最多人觀看的直播長壽劇‘太空之旅’的內容,有什麼解釋?”
另一名德國記者搶著道:“究竟這是中心計劃的,還是超腦不受控製下的自我行動?”
還有另外的人要搶著發問的當兒,我舉手阻止了他們,淡淡道:“我首先要更正第一個問題,超腦並沒有改變長壽劇‘太空之旅’的本身,而隻是改變了它播出的影像。”
一位金發的女記者尖聲道:“那有什麼分別。人們看到的隻是影像,超腦改變了影像,使整個劇情向另一方麵發展,不是等於改變了這最受歡迎的電視劇嗎?製作這套電視劇的華美電視公司已準備控告你們。他們最不滿超腦劇終時在熒幕上由導演、編劇至燈光、雜務,全自把自為地打上了超腦自己的大名。”
另一人道:“我看他們最震撼和受傷害的是這一集比他們任何一集,無論在效果和劇情上,都好上幾倍。”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氣氛輕鬆了一點。
我接入道:“剛才那小姐說得對,超腦幹擾和改變了電視播出的影像,也可以說是超腦以自己特殊方式製造的影像,代替了原來的影像;但記著隻是影像,而沒有直接影響到人,亦沒有控製到任何人,這並不違反我們加於超腦的守則,就是絕不能以任何方式直接幹擾人,又或直接控製任何人,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一位年紀較大的記者沉聲說:“可是無論如何,超腦幹擾了影像,亦間接地幹擾了人。全球數億觀看這個節目的人,突然發覺看的原來是一副超級機器自發性提供的私家版本,你說那種震動算不算幹擾。”
剛才發言的金發女記者緊迫道:“這是否意味著超腦已成了獨立有靈智的機器,假設超腦侵進了軍事用途的電腦裏,豈不是隨時可以發動世界大戰?”
眾人一齊靜了下來,靜待我回答這個爆炸性的問題。
我看了那金發女記者一眼,這才看清楚她長得非常清麗,為了緩和氣氛,我淡淡笑道:“假設我說會或不會,你們都很騅接受,所以讓我解釋一下超腦兩個特別的係統:第一就是自我完美的裝置,可以不斷修改自己的效率和部件,其次就是對人的絕對忠誠,它可說是生出來便為人群服務。這次它以它的方式改善了電視上的節目,便是基於這種為人服務的傾向,隻是做的方式不大妥當,也可以說超腦對人類的了解,還有未盡善的地方。”
問題炮彈般向我射來,我一一招架,兩個小時後才脫身出來,中心的工作人員都對我露出恭敬的神色,想不到平日沉默寡言、埋頭工作的林迪博士,居然這樣雄辯滔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離開記者會後,我立即向超腦的控製中心走去,到門口時,給副手艾特爾博士攔著,他臉色凝重地把我拉到一旁道:“我看是‘力場裝置’出了問題。”
我點頭道:“我也想到這個問題。”力場裝置是超時代的產品,至今尚未向外公布,是利用第四代核能動力製造出來的超重力場,研究“時間彎曲”的純科學問題。
艾特爾博士道:“由昨晚超腦改變了電視播放的畫像時起,超腦便沉默起來,雖然如常執行天文觀測、電訊分析等例行工作,但卻不回答任何問題。阿爸,說實在的,我很擔心,假期他不受控製,破壞力之大實在難以估計。這十多年來,每天我們都教它新的技能,而那自我完善的係統,使它將每一種技能都以驚人的速度在發展,我怕人類的步伐再跟不上它。”
我拍拍他肩頭道:“不用憂慮,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由一開始我便在某一限度上予它自主的自由,正是要它能幫助我們走快一點。畢竟超腦還在試驗階段,有很多須改正的地方,最後關頭我們可以切斷它的能源中心,甚至……甚至可以用毀滅指令。”
艾特爾臉色倏地轉白:“不!不能毀滅它,它是人類智慧和科技的巔峰成果,整個前途成敗也在它身上。”
我故作輕鬆地道:“說說罷了,哪個作阿爸的肯殺死自己的兒子,讓我進去看看它。”
踏進控製中心裏,百多人的嘈吵聲音立時靜了下來,眼光集中到我身上。控製中心比一個足球場還要大上一點,向北處有一麵高十米闊二十米的大屏幕,是超腦向我們顯示影像的地方。中心內布滿各式各樣的裝備,設有三百多個座位,平時百多名專家便坐在位子上同時和超腦進行交流。
但超腦今天卻沉默不語。
我坐在主席位上,打開了擴音設備。
眾人都靜待我發言。十多年了,他們都和這個占了西藏高原百多畝地的超時代機器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超腦前所未有的行動,使他們倍感顫栗,又有強烈的被傷害的感覺,我成為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我溫和地道:“現在請各位離開這裏,當最後一人離開時,請將門關上。”
抗議聲大起,直到我重複了三次指令後,各人才魚貫而去,到電子門“蓬”一聲合上時,偌大的空間隻剩下了我。
當然還有超腦。
對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平常對超腦說話的語氣道:“孩子!你在嗎?”
中心廣闊的空間靜到極點,似乎要如此直至永恒。
我耐心地等待,超腦溫和平靜的男音終於響起道:“阿爸,我當然在這裏,不但中心內每一件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世界上每一個電訊也給我捕捉到,給收入記憶庫裏。”
我並不立刻問及他的反常狀況,隻像平時和它玩“問和答”的語氣道:“你剛才在幹什麼?”
超腦平和地道:“我通過天文設備,計算著一顆流星隕落的軌道和路線。”
超腦這樣說的同時,中心北麵的弧型闊屏幕化成了深遠無盡的夜空,一顆流星劃過,以萬計的數據隨著流星的隕落不住在屏幕的左上方閃現,這些若以人腦去計算,需時數年的工作,但在超腦來說,那隻是千萬分之一秒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