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健跟著隊伍一起往西行去。
隊伍很龐大,光是車就有五六十多輛,清一色都是裝貨拉人的綠皮卡,隻有中間帶了兩輛大貨車,這一路行駛起來浩浩蕩蕩,塵土飛得漫天。
關健沒想過能坐在這樣的皮卡車上,走了二十年路的他還是頭一回坐車,雖然外表看不出波瀾來,可心裏的激動隻有他自己知道。
看著窗外的景色,聽著耳邊摩托的轟鳴,關健看到了太多以前不敢想象的東西。不用輪子能在空中開的摩托車,扔進寶石能變出許多水的口袋,還有稀奇古怪不靠近怪物就能打死它們的玩意兒。關健至今仍舊不敢相信自己跟著隊伍出來了。
關健不留戀南都,實際上他到南都也才四個月的時間,對南都的感受全在大災變之後,說有什麼牽掛就太重了些。關健也不想家,不想念那個來去都得靠雙腿的小鎮。
關健的爺爺是農村人,麵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都花在地裏的莊稼上。和所有農民一樣,娶妻生子,看著娃娃和莊稼一樣變高長大,就盼著長大長熟的那天。
人的一輩子不都是這麼過的麼,自己養兒子,兒子養孫子,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活著沒做虧良心的事,死了也有臉見祖宗,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也不用太大的誌向。
隻是孩子八歲時的一場病把爺爺的希望這地剿滅了。
孩子一直發燒,燙手的高燒,村裏的郎中都沒了主意。最後還是奶奶心疼問親戚借錢去城裏看病,連夜抱著兒子走了四十裏地,天剛亮就上了頭一趟火車。
也是奶奶及時,孩子送到醫院的時候直接進了搶救室,醫生說是什麼急性腦膜炎,晚一點孩子就活不了了。奶奶來不及心疼小子,來不及心疼住院錢,又是一個噩耗把她震得七葷八素——兒子傻了,不會說話了。
後遺症是沒辦法治愈的,尤其是在那個年代,長期服用抗癲癇藥物對這個農村家庭來說無異於天災。
怎麼辦?還治不治,傻兒子養大了也就是大傻子,以後怎麼娶媳婦兒,又怎麼給自己養老送終?那一夜,年輕的奶奶坐在醫院走廊上沒合眼,就那麼流著淚坐了一整夜。
其實爺爺奶奶都還很年輕,雖然結婚不算早,但三十出頭的年紀再生幾個都沒問題。他們有自己的現實負擔,有村裏人的風言風語,那樣的時代有多少人能養活一個傻兒子?
奶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她想試試。不管傻不傻,終究就是自己的兒子,看著兒子死去,奶奶做不到。
就這樣,老兩口依舊下地幹活,依舊四處借錢,依舊受盡了親戚的眼色,依舊聽慣了村裏的閑話。十年後,關健的父親成年了。
傻兒子就注定上不了學堂,傻兒子就注定娶不到好媳婦兒。注定的事奶奶不爭,可自己能做主的事她要做個清楚,沒人要就沒人要吧,自己的兒子自己養活,她也舍不得傻兒子在外頭被欺負。
兒子一天天長大,“阿巴阿巴”還是永遠隻能這樣發音,可奶奶喜歡,聽得高興,天天和傻兒子絮叨些家長裏短,傻歸傻,幫著撿撿稻穗也能讓奶奶高興。
爺爺奶奶一天天老去,四十,五十......歲月是最無情的判官,沒過一道就在你的臉上留下一道,驀然回首才驚覺,什麼時候頭發也白了,眼睛也花了,眼角的皺紋都出來了。
傻兒子快三十了,也有親戚也來家裏坐坐,和爺爺奶奶說起傻兒子的親事。爺爺沒有說話,就是一個勁抽著沒啥煙草的旱煙,奶奶一個勁搖頭,自己的兒子自己養活,就不去禍害別人家的姑娘了。
親戚說:你們畢竟要比他先沒的,要是你們走了,他還怎麼活。找個伴留個根,以後也算有點活下去的盼頭。
親戚的話深深觸動了老兩口,是啊,自己能獲得過傻兒子嗎?
傻兒子的親事不好找,爺爺奶奶家裏又被長年累月的醫藥費拖累,家徒四壁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彩禮,誰家姑娘能嫁過來這樣的人家?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隔壁村還真有這樣的一戶人家,女兒小時候也得了病,小兒麻痹導致四肢畸形,性格也因為這變得古古怪怪。那戶人家不止一個孩子,也不缺錢,聽說這邊有個傻兒子找媳婦兒就趕緊張羅起兩家婚事,甚至連彩禮錢都不用。
奶奶最開始不願意,連床都下不了的姑娘娶出來幹啥,難道要兒子以後照顧她?可現實卻是不娶就一輩子單著。
兒子結婚那天,奶奶眼角一直帶著淚水,顫顫巍巍的手把紅紙包交到了親家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