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生今世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蘇籬隻記得自己無數次置身於一個溫暖狹窄的柔軟甬道,出出進進,狂放奔湧,無數次泄閘,無數次暢快飛上雲霄。

最終徹底疲憊時,意識逐漸清醒,才發現辛果兒早已在他身下綻放為一朵成熟嫵媚的嬌羞花朵。

她的綠裙幾乎完全碎成布片,猶如四月荷塘的碧色團葉,淩亂輕盈,泛著翡翠般柔軟剔透的熒光。

而初綻新荷般的辛果兒,就躺在那片碧綠荷葉上,發絲淩亂攤開,緋色臉頰,嫣紅唇瓣,身體的白皙肌膚完全被染成嬌豔的粉紅。

不用說,這種粉紅當然是激烈過後的體態。

蘇籬大吃一驚!

“這個……怎麼回事!”

他疲軟的那部分還留在她身體裏,可是他卻毫不留情退出來,驚愕地看著剛剛在他身體下綻放成花的辛果兒,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到一邊,站起來抓住浴巾遮自己的身體。

辛果兒震驚地睜大雙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剛才那繾綣溫軟的一幕幕,難道是她在做夢?

可是,身上分明還留有他情致濃憨時留下的嫣紅印記啊……那一個個印記就像是一朵朵小花般盛開在她雪白肌膚上,水衝不掉,毛巾擦不去,分明是真實存在的啊!

臉頰上的羞怯和濃情逐漸褪去,辛果兒站起來,麻木地打開淋浴器,站在水簾下麵傻傻發呆,蘇籬從她身上站起來時臉上那種驚愕和不快的表情,真的令她好難過......身上每一寸肌膚剛剛體會過的,到底是溫存,還是淩遲?

甜蜜溫軟的夢總是那麼容易醒,繾綣過後的傷心,其實比沒有甜蜜之前更冷冽更傷人。

辛果兒幾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家的,隻影綽記得被他帶上汽車,然後渾渾噩噩進入夢鄉。

醒來時,一室昏暗,已然進入深夜時分。

辛果兒掀開被子下床,屋裏冷氣很足,她脊背上的毛孔一陣收縮,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雙臂交叉著抱住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套男士T恤和大短褲,短褲很寬鬆,她站起來,那條短褲就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哦,想起來了,她衝完澡後,蘇籬打開浴室門,默默將這套衣服拿進來讓她換上。

想起他臉上那種寒徹入骨的陌生感覺,她不由得身體一陣無力,軟軟癱到窗戶前。

窗外萬家燈火,鷺島的夜晚星火璀璨,美麗浪漫得令人窒息。

仰頭,閉眼,她將所有的憂傷和黯然全部隱匿於細密如同蝶翼般的睫毛之下。

然後,有某種清涼的液體緩緩彌漫出來,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涼薄苦澀,一如掛在她唇角的那抹自嘲。

早晨在蘇籬家經曆的那一幕幕刻骨繾綣,就像是她那件碧綠色連衣裙般,成為一灘破碎淩亂的殘夢,細細碎碎,一點點淩遲著她黯淡無光的心房。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窸窣響起,她嚇了一跳,睜眼,回頭,依稀微光中,看見被她鐫刻進心髒的那個人恍然站在門邊。

“醒了?”他開口,聲音一如既往地沙啞溫柔,“你睡了一整天,錯過午餐,又錯過了晚餐,那麼,現在洗漱一下,出去吃點東西吧,要善待自己。”

她苦澀地笑,她錯失的,豈止是午餐或者晚餐?

她千瘡百孔的心,豈能出去吃點東西就能治愈的?

其實,有那麼一點點無奈的,她辛果兒,為什麼如此傷春悲秋不灑脫?

事先分明想得很好,也很鑒定地下過決心的,現在又是什麼狀況,難道後悔了嗎?

不不不……

她立刻搖頭,甩掉那個連自己都討厭的自己。

強打起精神,撐出一點自認為灑脫的笑意,學著陶甜甜的樣子,大喇喇對蘇籬咧嘴一笑:“我不餓,要不,我們去喝酒好不好?這樣的夜晚好像很適合喝酒哎!嗬嗬!”

“不好,”蘇籬皺眉搖頭,“你一天沒吃飯,不適合喝酒的。”

“我吃過早飯的呀!”

她脫口而出,立刻後悔打住。

她有一種預感,從今往後,隻要跟“早晨”有關的東西,她都會神經過敏了!

蘇籬顯然也不自然了那麼一瞬,立刻回過神來,站在路燈投射進來的一束光柱裏,不疾不徐淡然說道:“早上的食物,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她心虛,欲蓋彌彰地爭辯。

“有什麼問題,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字字珠璣,可恨的是,偏偏語氣那麼平淡,就像是在揭穿小朋友的無聊惡作劇一樣,情緒絲毫不會為之產生波動。

他的這種淡然和無所謂,深深刺痛她的自尊,早上發生的那些事情算什麼,他完全都不會在意吧?

虧她還白白擔心呢,其實他根本就無所謂,甚至都懶得跟她計較或是生氣,對吧?

不在乎,不計較,無所謂!

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淡漠更能傷害人的心?

她避開他的眼神,扭頭看窗戶,略微有點煩躁地說:“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換衣服!”

他沒有說話,漠然轉身走到客廳等待。

她打開衣櫃,胡亂翻找一通,一件滿意的衣服也找不出來。

原本打理整齊的衣櫃頓時被翻成亂糟糟的景象,一如辛果兒亂糟糟的心情。

心煩意亂,索性閉著眼睛胡亂抓過一件裙子換上,來到客廳,見蘇籬還坐在沙發上,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台燈,影綽燈光下,越發顯得他的表情說不出的蕭索涼薄。

她沒再說話,從門廳櫃上取下斜挎包掛到肩膀上,轉身出門,哐,將門摔出一聲巨響。

她的腳腕還沒有好利索,但卻發了瘋似的從車庫裏倒出汽車,顧不得踩離合時的疼痛,駕駛著汽車,風馳電掣離開住宅區,擠進川流不息的馬路,毫無目的地向前衝。

她完全沒有任何目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幹什麼,隻是覺得心裏憋了一團悶氣無法抒發,就連車內的氣壓也低得令她穿不過去,她唯有使勁踩油門,拚命往前衝,才能從車窗得到些許氧氣,不至於立即窒息。

她覺得自己如同一條付出了血的代價,將浴缸撞出一個窟窿跳出去逃生的魚,滿以為外麵承接它的會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不料卻隻有幹涸和死寂。

她還有家人,還有事業,還有很多很多值得珍惜和回憶的事情,還沒有資格就這麼生生讓自己窒息身亡,不懂事和幼稚的行為,十六歲那年做過一次就已經足夠慘痛,她不能再一次折磨自己的家人。

……

頭腦漸漸清醒,然後,她緩緩踩下刹車。

轉臉看窗外,很巧,正好有一家酒吧。

需要喝酒的時候,恰好就有一家酒吧,如此看來,上天給予她辛果兒的,並非隻有不順心吧?

苦笑一聲,放下手刹,打開車門。

一條腿剛伸到車外,辛果兒立刻看見兩條白褲腿攔到她腳前——

抬頭,正好對上蘇籬略含薄慍的臉,“你瘋了嗎?”他情緒稍稍有點激動地嗔責她:“知不知道你剛才闖了幾個紅燈啊!太危險了!”

“所以你就不要跟著我闖紅燈啊!”辛果兒也有些控製不住情緒,衝著蘇籬大吼一聲:“用不著你管!”

轉身,咚咚咚往酒吧走。

走了幾步,猛然回頭,又吼一句:“不要跟著我!”

蘇籬攤手搖頭,掄起拳頭,一拳砸到人行道的綠化樹上,痛得半晌回不過神。

才八點多,酒吧裏已經呈滿座狀態,人聲喧鬧,再加上高分貝的音樂,令辛果兒一進門,就有一種跳進餃子鍋的感覺。

轉頭看看,額,幸好,沒跟進來!

於是在吧台邊坐下,招手跟酒保要炸彈。

所謂“炸彈”,是鷺島酒吧中盛行的一種飲品,好幾種烈性洋酒攙和在一起,喝一口,直接從喉嚨辣到腸胃,一路躥著火苗,如同在身體裏掀起熱颶風,因而得名炸彈。

以辛果兒的家庭和教養,坐在鬧哄哄的酒吧裏喝炸彈,擱在平時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今天除外,她覺得自己反正都已經千瘡百孔了,再弄點炸彈將自己徹底撂翻也沒什麼大不了!

沮喪失落統統放下,融入炸彈一口吞掉!

炸彈這玩意兒,果然火辣辣紮喉嚨,夠勁!

一杯又一杯,辛果兒擦掉被火辣酒液嗆出的眼淚,忘掉煩惱忘掉失落,拚命追逐那股火辣的酒液,沉醉於其中,仿佛真的可以獲得忘我的輕鬆。

她喝得很專注,很癡迷,從進門開始,趴在吧台上開始猛灌自己,頭也不曾回一下。

所以,她當然沒發現坐在她身後不遠處座位上的蘇籬。

他皺著眉頭看著她,看著她發瘋似的一次次招手要最烈的酒,沒有阻止,也沒打算阻止。

就讓她放縱一下吧,那樣家庭的孩子,這樣的放縱機會也是極其不易的。

辛果兒機械地一杯一杯幹著炸彈,腦袋越來越沉重,喝到最後,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

迷迷糊糊中隻覺得眼前似乎擺了一大堆空酒杯,胃部撐脹得極其不舒服,她傻笑著從那一大堆空酒杯中抬起頭,再次衝酒保招手,酒保的帥氣笑容隱藏在一大束朦朧光暈中,辛果兒接過酒杯,隔著燈光望酒液和酒保的臉,覺得那名酒保的臉似乎一直在變,終於變成蘇籬的臉。

“籬兒……”她傻笑,晃晃酒杯,於是蘇籬便掉進一個有著白色泡沫的漩渦,破碎,零落,不留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