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乙意氣分發地走在長安街上,他衣屢光鮮眉目如畫,但自然而流出一股英豪之概,在他的腰間懸著一柄黃金吞口的烏鞘長劍,他走在這條繁華的街上,人人對他側目而視。

趙天乙駐步在掛著六個幌的天風酒樓下,把韁繩扔給一個上來招呼的小廝,韁繩那邊是一匹巨獸似的馬,天乙甩出一錠銀子隨口吩咐道:“遛完刷了,上最好的料。”他徑上了二樓揀了靠窗的雅間坐下,對侍立一旁的小二說:“我就有一個人,挑你們招牌菜上。”說著扔桌上一錠五兩的銀子,小二誠惶誠恐道:“少爺要什麼酒?”天乙擺擺手,見小二還不走,便說:“剩下的賞你。”小二歡天喜地的去了。

趙天乙向樓下望去,見小商小販各據一角賣力吆喝,街上行人川流不息,街的對麵是一排小吃攤,熱氣騰騰的冒著油煙,所光顧的多是苦力,這時他看見一個人,這個人大約四十左右歲的年紀,頭發亂蓬蓬的,身材臃腫,這個人之所以引起趙天乙的注意,是因為他的吃相,他要了一碗雜碎一張硬麵餅,他把多半個餅小心翼翼地掰在雜碎裏用筷子攪一攪,左手緊捏了另半個餅就碗邊用嘴一吸溜,唇舌緊動了幾下,仿佛咽下了什麼美妙無窮的好東西。他用筷子撈起一小堆腸肚來,送入嘴裏,腮邊兩團肉就緊湊起來,同時嘴巴接連吸氣蠕動,腸肚已盡碎了,他深吸一口氣,盡收了其中的芳香,他稍歎一口氣又撈起一塊餅來,嘴一吸溜餅已經下肚,牙齒卻動了起來,找出餅的屑沫來品評,他又撈起一小團雜碎,嘴巴和腮邊的肌肉又忙碌起來,每一口東西剛進他嘴裏的一瞬間芳香都仿佛一下子被吸盡了,他忙著咽下去,為下一筷子的美味調整著表情。肉吃盡時他左手還有半個餅,因為剛才太專注,左手顯然有些麻了,他就著雜碎湯吃餅,享受又開始了,他把半碗湯喝得山響,手裏的餅一角一角小下去,當他把最後一角餅塞入嘴裏的時候,天乙都有些替他遺憾,覺得他的快樂時光輝煌而短暫。

中年人吃光了一切,在嘴裏搜羅盡了餘香,這才不緊不慢掏出一塊大手帕來在嘴角一抹,與此同時一條細微的汗水順他的鬢角蜿蜒而下,中年人仿佛早有預料,手帕截住汗水往上一擦,長歎了一口氣,掏出三文錢放在桌上望一條小巷去了最新章節哥哥。

店小二在上菜時趙天乙問他道:“你知道劍神嗎?”小二說:“王大力嘛,怎麼不知道,就住對麵巷子裏,盡頭那一家便是了。”小二的回答顯然讓天乙吃了一驚,轉而又有些驚喜,然後才有一點失落。他本以為劍神該是一位大隱於市的世外高人,想不到他的名字和住處隨隨便便就有人知道。他向對麵的巷子望了一眼,又想起了那個胖胖的中年人。

第二天趙天乙沐浴更衣後選了一根漂亮的腰帶,插上那把長劍,扔給老板一小包銀子,吩咐店裏任何人都不準動他的東西,這才奔對麵的巷子裏來,巷子裏滿是泥濘,劍神的家門口堆著一小堆垃圾,他扣了扣門環,出來開門的便是那個吃雜碎的中年人,他麵帶微笑,問趙天乙找誰,趙天乙愣了一下神,說:“我是來拜訪劍神先生的。”那中年人也愣了一下,隨即臉一下子紅了,他說:“這……嘿……”趙天乙笑了一下,想起那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話來,他的手掏向腰間,指頭掂住了一塊五兩大小的銀子,隨口的話也準備好了:煩你通報一聲,些許意思不成敬意……

“我就是王大力,朋友們抬舉稱一聲劍神,那是不敢當的。”中年人有些害羞地說。

氣氛有些尷尬,趙天乙的手還放在腰間,已經掏出的半塊銀子有些閃爍,趙天乙直直跪了下去,他看見他旁邊的垃圾堆上有一小堆魚刺,些許未吃盡的肉沫還有一股魚的腥香……

“晚輩趙天乙,仰慕劍神先生大名,特來拜師求藝。”這幾句話是幾個月來顛來倒去爛熟於胸的,此刻說來不見了一絲的渴慕,簡直有些敷衍了。

王大力又有些害羞,慌亂中忙打開大門,險些絆了一跤,一邊說:“進來說話,進來說話。”

這與天乙心中那位傲氣不可一世的形象大相徑庭,他本來的打算這一跪就永不起來,直到劍神答應為止,然而現在隻好站起身來,趁王大力回頭的時候他拍幹淨了膝蓋上的土。

王大力把他領進院子,頻頻回頭招呼,像是接待一位客人,院子很大,雜七雜八放著十八般兵器,院西角有一處梅花樁,一棵樹下靠著一個笑盈盈的俏姑娘,她往嘴裏扔一個酸毛杏,笑著看趙天乙,顯然剛才那一幕她是盡收眼底了。王大力對她說:“杏兒,叫你娘煮點茶來,有客人了。”那姑娘俏臉一甩跑進屋裏去了。王大力把趙天乙讓進一間屋子坐下,雙手搓著膝蓋不知該說什麼,趙天乙說:“我這次來是拜師的,還請王先生收我為徒。”說著又要跪,王大力急忙扶起,說道:“不忙,不忙,看看再說。”趙天乙以為這是在考較自己,就說:“我從五歲學劍,日練不輟,雖然家境算得上殷實,但從不嬌生慣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品行算不上無暇,但也端正,從不飲酒,不好女色……”王大力笑了起來,說:“不是這個意思,我看得出,你是個出色的年輕人,我問你,你練劍為了什麼?”趙天乙毫不猶豫說:“一來強身健體,二來鋤強扶弱。”王大力寬厚地笑了笑,說:“你愛劍嗎?”趙天乙道:“性命可拋。”王大力又笑了,說:“那也不必,性命沒了還怎麼練劍。”趙天乙覺得這話有些高深,還沒來得及好好去想,王大力緊跟著說:“你刺一劍看看。”趙天乙頓時來了精神,他知道真正的考較開始了,他並不答話,右手向左下一劃,手已握住了劍柄,這個動作他做過上億次,簡捷有力,長劍出鞘,寒光四起,光芒再一閃劍已如鞘,屋子裏寒氣逼人,然後才聽到蒼一聲吟,那是劍出鞘的聲音,那聲音現在才傳出來,可想這一劍的速度和力量。王大力看著,過了半晌才說:“毛病有三,第一腕力不足,劍刺出來顫抖不止;第二痕跡太明顯,隻要是用劍的人一眼就看出你的劍的方向和目的;第三嘛……”王大力笑著說,“姿勢太漂亮了,用劍又不是插花,費在這方麵的功夫大可不必。”趙天乙聽得冷汗涔涔,慚愧難當,王大力說:“你出拳打人時胳膊會顫抖麼?既然你用拳頭比用劍更準確,為什麼還要拿著劍呢?”趙天乙抱拳,由衷道:“多謝劍神指教全文閱讀國家債務!”王大力笑道:“你也不用灰心,我是四歲練劍,練直刺練了十八年才練到如同使臂的境界,看得出你的老師也是位高手,他隻不過太急於求成了。”這時杏兒托了兩杯茶進來,仍舊俏生生地笑著,看了趙天乙一眼,把茶放在桌上出去了。王大力端起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你這個徒弟我收了,看你這架勢也不可能是走著來的,這茶你一會兒再喝,去客棧把東西歸整一下就搬來住吧。”趙天乙大喜,也不理會王大力怎會如此不客氣起來,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算正式拜師了。他後來才明白,師父隻有談到劍時,才會如此驕傲和鎮定自若,而在平時,他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矮胖子……

趙天乙去客棧牽馬時,客棧老板誠心誠意地對他說:“給劍神當徒弟,最長的沒超過三個月,也不是吃不了那苦,隻是學不上東西,反正就是呆不長,像您這樣享受慣了的,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怕連三天也呆不下去。”趙天乙接過韁繩,沒說什麼,徑自走了。

趙天乙第一天在王大力家吃飯,王大力讓妻子王白氏炒了三個葷菜,讓杏兒打了兩斤散黃酒,算是比較隆重地接待了他,並商定趙天乙每月的夥食折成銀子付給王白氏,趙天乙豪爽地放在桌上一百兩銀子又被王大力拋還給了他,說你我雖是師徒,也要講個君子之交淡如水,什麼時候你走了我們也得是兩不相欠。

第二天趙天乙起了大早幫著師娘白氏提了一桶水,又被王大力說了一頓,他說,你來我這是為學劍的,不是打雜的,你該幹什麼應該自己心裏清楚。至於為人處世踏踏實實就好,別來俗的。

從此趙天乙就站在小院裏日複一日練直刺,王大力有時來看一眼,沒說過一句話。

王大力給趙天乙一塊牌子,上麵點了一個毛筆點,趙天乙就站在一劍開外的地方刺這一點,開始劍尖距那一點總還有那麼幾點的距離,到三個月後劍劍不離那一點,那一點被刺成了一個小洞,王大力就又在小洞邊上畫一點讓趙天乙繼續刺,直到一塊牌子全被刺成了小洞,王大力說,成了,明天你不用再練直刺了。那時已經過了一年半了。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長安街上來了一群大漢,他們個個衣鮮光亮談笑風生,他們到了天風酒樓門外,把韁繩統甩給手忙腳亂的店夥,一路山響上了二樓,紛紛叫嚷:“小二,上酒上菜,要最好的——”

這時的趙天乙正在天風酒樓對麵的巷子口吃羊血粉絲湯,他吃得痛快淋漓又狼狽不堪,不停用粗布大袖擦著臉上橫七豎八的蒸汽和汗水,他頭發淩亂,骨節粗大,已經不是初來長安的那個錦衣少俠了。他的注意力都在湯上,所以對那十幾個大漢全沒在意,但那十幾個大漢在二樓向下眺望時卻看見了他,其中一個驚奇地說:“咦,那個人好像是少爺!”其餘的人湊上來一看,都說:“像是像,但少爺不是在和劍神先生學劍嗎?”

這時趙天乙抬了一下頭,五官清晰地呈現了出來,隻聽對麵天風酒樓裏一陣驚呼,十幾條大漢又一陣山響奔下樓來,不由分說跪了一街,叫道:“少爺——”趙天乙微微一驚,繼而平和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扶起了當前的兩名大漢,說道:“趙大、王二,是你們呀。”趙大王二身後的漢子們也紛紛起身,招呼道:“少爺!”趙天乙揮揮手,霎時間又成了那揮灑自如的大少爺,他說:“你們找我是家裏有什麼事情吧,難道是……”趙大滿臉堆歡,說:“家裏出大事了。”趙天乙見狀放下心來,說:“哦?”這是他以前與手下人說話的習慣,意思就是說下去,趙大說:“老爺要少爺務必回去一趟。”王二插口道:“老爺說讓少爺回去繼承家產,他老人家想享清福啦。”

趙天乙皺皺眉頭,往碗邊放了三枚大錢,說:“回去再說。”趙大說道:“我們特意為劍神先生備了十壇好酒。”王二插口道:“最重要的還有一口古劍全文閱讀故園(修改版)。”趙天乙笑笑,領著一幹人走進了胡同。

王大力起來後做完了晨練正在院中劈柴,聽見外邊腳步雜亂,趙天乙領進十幾條大漢來,師徒倆話並不多,王大力隻衝趙天乙點了一下頭,趙天乙還沒來得及介紹,一幹大漢紛紛叫嚷起來:“喂,老頭,去燒點茶來。”“喂,老頭,我們住哪?”“喂,老頭,劍神先生不在家嗎?”

王大力愣了一下,對趙天乙說:“他們是你朋友嗎?”一幹大漢又嚷:“這是咱們少爺,亂問什麼……”趙天乙靜靜道:“這是我師父,劍神先生!”大漢們愣了,當時雖然吵,但趙天乙的話他們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都感覺到膝蓋發軟,本來他們給王大力行個跪禮並不為過,但麵對這個被自己喊了半天“老頭”,貌不驚人的中年禿頂,他們一時不知所措。還是趙大反應快,急忙喊:“快去把見麵禮抬來,咱們正式見過劍神先生。”一夥人連忙稱是,紛紛搶出門去,眨眼間抬進時壇酒來,王二捧者一個長條匣子,雙手捧給王大力,說道:“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望劍神先生笑納。”

王大力揭開盒蓋,見盒內躺著一柄無鞘古劍,烏光纏身,泰然有威。王大力讚一聲;“好劍!”又蓋上盒子,雙手捧過,道了聲謝。吩咐趙天乙把趙大他們領進客廳,自己隨後跟來。眾人規規矩矩等他坐下才入座,神情舉止之間頗為尷尬,早有幾個人燒了茶來端上。趙大他們本想說幾句“有眼不識泰山”之類的話,見王大力和趙天乙神情淡然,一時反不好出口了。

王大力對趙天乙道:“你師娘和杏兒都不在,家裏沒什麼東西招待客人,你讓他們把帶來的酒打開喝了吧。”趙大剛想說什麼,趙天乙卻說:“讓你去就去吧,我師父不喝酒,你們搬到客棧去住,有事我找你們。”趙大他們急忙辭出,如遇大赦似的去了。

王大力看著趙天乙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孝道不可廢,你就回去吧。不管你還來不來,我要托你一件事。”

“請師父吩咐。”

“你回了洛陽,幫我找一個叫吳二的劍客,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派人給我捎個信來。”

“師父,洛陽城裏叫吳二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不知您要找哪一個吳二?”

“這個人很好認,因為他看上去像個傻子,常常把飯倒在鼻孔裏,不會自己上廁所,身上臭烘烘的。”王大力說這些話時非但沒有半分的厭惡,反而露出了真誠的微笑,他說:“但他是個絕頂的劍客,十年前他敗給我一招,五年前我們約好比劍,他失約了,從此就失了蹤影,有人說在洛陽見過他。”

“他為什麼失約,是害怕失敗嗎?”

“絕不是,我記得十年前他敗了以後是笑著翻著跟頭飛走的,那時他還不是很傻,他為找到了我這個對手而歡欣鼓舞,五年中他拚命練劍而致使精神錯亂,他記錯了比劍的日子,我想他一定比我更為懊惱和沮喪,因為有人看見他扔了劍大哭而去,再後來他就去了洛陽,如果他還沒死,我大概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

趙天乙聽得悠然神往,他說:“師父,我明天就動身。”

王大力搖了搖手,說:“再等三天,我傳你最後一套劍法。”

趙天乙見師父說得鄭重,竟呆在當地一時無語。

第二天,院子裏。王大力所謂的最後一套劍並沒有口訣和招式,他扔給趙天乙一柄長劍,二人就在院子裏鬥起劍來。師徒二人都沒有什麼複雜的招式,就是簡單的你來我往的直刺,趙天乙一不留神劍被打掉了最新章節姑娘會有的。王大力說:“再去拿一把。”又補充說:“拿那把短的。”趙天乙揀起一柄稍短的劍來,二人又鬥在一處。

趙天乙拿著短劍,步伐和招式都不得不變,比原先又快了一個節奏,隻因短劍威力稍遜長劍,所以出招之間必須多想一步。王大力弓步直刺,“呼”一聲,趙天乙劍又被擊落。王大力說:“再去拿一把,要更短的。”

趙天乙看了看兵器架上,隻有一把匕首長短的劍比手中這把更短,他拿起這把匕首,疑惑地看了看王大力,王大力捏個劍訣,說:“又來了!”

這次趙天乙完全落在了下風,在王大力淩厲的攻勢下,他隻有左躲右閃的份。王大力長劍吞吐不定,劃個圈子向他圈來,趙天乙躲無可躲,因為他知道這其中孕含了無數的刺招,似虛而全實,似實而全虛,王大力的直刺!

趙天乙隻有出劍一擊,雙劍相撞,趙天乙手上一震,劍卻並沒有脫手,他這才明白師父讓自己用短劍的用意,如果他用的是長劍,無論如何也頂不住這一擊。趙天乙正在怔忪之間王大力忽然道:“進攻!”趙天乙無暇細想,近身攻去。王大力長劍無所運用,將劍身一橫用劍刃與趙天乙相搏。

趙天乙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短劍居然有這許多的用法,長劍的招式一但用短劍施展威力又增加了幾倍。他懂得了師父在這之前跟他說的:隻要劍意在心,無物不是劍的道理。

王大力雖然處身絕險,卻仍從容自定,長劍在胸前一橫一蕩一橫一蕩形似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