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乙再次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屋,除一張破桌一席草鋪外別無它物,顏回尚有簞食瓢飲以奉生活,這吳二真不知是如何生存下來的。趙天乙見吳二漸漸又詞不達意起來,隻得拜別吳二。臨走將一包金銀放在桌上,吳二兀自喃喃自語。趙天乙問了吳二一個問題:“世上有沒有無劍勝有劍之劍術?”
吳二怔忪良久喃喃道:“有吧?我沒見過。”
第二天趙天乙再去拜望吳二時,見已是人去屋空,隻有牆壁上用竹條劃下幾個字:去長安尋王大力了。
桌上的金銀紋絲未動,趙天乙想大概不是吳二拒而不收,他很可能不知金銀的用處。
吳二這個樣子能活著到長安嗎?
這在趙天乙心裏也是個問號。
從此趙天乙心中惦記的隻有吳二,吳二如果能到長安,他與王大力勢不可少的那一戰結果如何?趙天乙寢食難安坐臥不寧,幾日間形容竟大見憔悴。
這天趙老爺把趙天乙喚進來,對他說:“天乙,想走你就走吧。”趙天乙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說:“恕孩兒不孝!”不竟淒然。趙老爺揮揮手:“走吧走吧。”
趙天乙轉身而去。
趙天乙沒帶仆從,單身匹馬日夜兼程趕往長安,他抱著在路上能碰見吳二的心思所以格外留神,但直到了長安城外也沒有見到吳二。趙天乙有些心涼,以他這種速度絕無可能趕不上吳二的,他想起了師父的話,吳二第二次與師父約戰因記錯了時間而不果,具體的錯誤是對“三日後比劍”的“三日”理解錯了,吳二不知道該不該把接受戰書那一天算在三日之內。一個如此顛倒不清的人能不能從洛陽的荒村找到長安城中央的長安街?趙天乙徑去了王大力那裏,在趙天乙離開的日子裏,長安街微微起了一點變化,對一個故地重遊的人來說,這一點變化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王大力的院子卻一點也沒變,依舊那麼平靜。趙天乙牽馬進來的時候抬頭便看見了王大力,王大力微笑著衝他點點頭,像以往他回來的時候那樣。趙天乙撲地就拜,這次卻被王大力攔住了,王大力依舊笑著,說:“進屋吧。”廂房門猛地開了,王杏兒倚門而笑:“你回來了。”
“我還會走。”趙天乙說著進了屋全文閱讀古代戰爭史。
王杏兒一點也不著急生氣,自個笑了,滿有把握地自言自語說:“來了,就走不了了。”
進了屋趙天乙第一句話是:“師父,我見到吳二了。”
王大力仿佛預知了似的一點也不奇怪,他說:“他已經到了長安了。”
“什麼?”
“我也很吃驚,這個人就是這樣,永遠有讓人吃驚的本事,他比馬還要快。”
“他現在在哪?”
“我安排他住了客棧,他需要好好休息,再過些日子,我會和他第三次比劍。”
趙天乙激動難抑:“師父……”
王大力寬厚地笑了:“你可以去看。”
這晚就寢前,趙天乙忽聽房上有夜行人的腳步,側耳聽時那腳步已落在窗外,趙天乙推開窗看時,卻見一人笑盈盈立在窗前,正是女匪雷媚紅。趙天乙一驚道:“你怎麼會在這裏?”雷媚紅笑道:“你從洛陽返回時我跟蹤了你。”趙天乙道:“你這是幹什麼?”雷媚紅又嬌生生笑了:“劍神之戰誰不想看,我難道不能去嗎?”
趙天乙正躊躇時,忽聽王大力聲音自院中傳來:“你當然可以。”雷媚紅一驚,轉身看時見王大力與王杏兒俱在院中。雷媚紅急忙施一大禮道:“小女子不知深淺,唐突劍神先生了。”王大力微微一笑:“唐突到不至於,隻是下回走門便好。”說完轉身回屋了。雷媚紅衝天乙吐吐舌頭,又道:“趙天乙,你想好沒有,是當大俠還是當劍神?”
趙天乙見王杏兒立在院中泫然欲泣的樣子,索性說:“等家師比劍之事一完,我便與你去闖蕩江湖。”雷媚紅聞言道聲好,更不搭言,飛身上房一笑而去。趙天乙關窗上床,聽王杏兒在外麵抽泣了一夜。
趙天乙對比劍的日子不知是怕還是盼,但日子仍舊飛快地過,王大力的生活仍是那麼有條不紊:晨練完偶爾去小攤上吃碗羊雜碎,中午小咪一會,傍晚點燈看一會書,然後打坐。日子一天近似一天,趙天乙一天天慌亂起來,畢竟他十分年輕,年輕的心裏有懸念有好奇也有恐懼也有期盼,他夜不能寐坐臥不安,他甚至後悔回到了長安。他快要頂不住了。
比劍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地點選在洪法寺。洪法寺是一處已破落了的寺廟,但院落幹淨而寧和。
趙天乙一夜未睡,他看王大力一早起來喝了一碗粥,揀了一柄平時練習趁手的劍,王大力看了他一眼。
趙天乙忽然說:“我不去了,師父。”
王大力點點頭,沒說話。他出了小院門,又反手關上小院門,悠悠地去了。趙天乙看著師父的背影去遠了,他突然想哭。
王大力一早去赴某高手的約在王白氏和杏兒看來是習以為常的,王白氏仍舊哼著平時常哼的小曲兒,洗洗涮涮,杏兒顏麵雖有淒婉之色,卻不是因為父親,她手腳麻利地幹活,和以往一樣。
趙天乙回到屋裏開始踱來踱去,冷丁地吳二的劍法就會在他腦重閃現,他站住發一會愣,試想王大力將如何,他又走幾步,又發一會愣。他忽喜忽憂忽驚忽恐,他走來走去,走去又走來,他繞了一個圈子又繞一個圈子。不知什麼時候王杏兒已站在他的屋門口,王杏兒抱著膀子冷冷看著他,忽而說:“你轉什麼呢?”
趙天乙愕而一驚最新章節鬼馬精靈鬧校園。
王杏兒說:“你怕了?”
趙天乙說:“師父這次麵隊的人不一樣,你不明白。”
王杏兒說:“爹每次去和人比劍,別人都會說對手不一樣,開始我和娘非常擔心,害怕爹從此再也不回來了,但爹每回都背著手好好的回來了,我明白下一次的敵人不一定就比這一次的厲害,但也不一定就弱,所以其實爹每次去赴約我和娘還是那麼擔心那麼害怕,但有什麼用呢,我們幫不了爹,我們隻能為他熱一熱飯,再熱一熱菜,盼他平安回來。我們習慣了擔驚受怕和等待,你隻不過碰到了其中的一次而已。”
趙天乙呆住了,他沒想到院子裏忙活的了兩個女人心裏是這麼複雜,她們遠比他焦灼,對她們而言,王大力是夫是父,是家裏的支柱,她們遠不是看上去的那麼輕鬆,但遠比看上去堅強。趙天乙說:“謝謝你,杏兒。”
王杏兒俏臉一扭,又去幹活了。
吃過了晌午飯,王大力還沒回來,王白氏若無其事地收拾了飯桌,又立刻做起了下午飯,王杏兒幫娘摘著菜。趙天乙坐在院子裏,一動也不動,三個人都立著耳朵,不知在聽什麼。
傍晚時候院門依舊沒有響動。王白氏神情自若,還是張羅著晚飯,杏兒還在揀菜,趙天乙依舊坐著。
又過了一會,王大力背著雙手踱進了小院,像剛遛彎回來似的。
王白氏把手擦擦,說:“我給你熱飯去。”
王杏兒調皮地說:“我們都沒吃呢——娘。”
王白氏點了一下杏兒的腦門子。
趙天乙慢慢站起身來,艱難地笑了一下:“師父,你贏了。”
“沒贏,輸了。”王大力依舊背著手,進屋吃飯去了。飯間誰也沒提比劍的事。王大力和平時一樣,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吃過了飯王大力回自個屋去了,趙天乙跟著他進了屋,見王大力坐下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飲並不看他。
趙天乙囁嚅說道:“師父……你——”
“我們約好了,明天再比一場。”王大力低頭吹著茶葉說:“上午比劍我麵東背西,傍晚時分我麵西背東,吳二說太陽幫了他,這場權做三一之數。”
“師父……”
王大力抬頭看了天乙一眼:“沒什麼事,你去睡吧。”
趙天乙仍站在那裏。王大力看著他笑了:“怎麼,有什麼不放心的?”
趙天乙隻好轉身,這時王大力說:“天乙,明天……你也去吧。”趙天乙回過身,使勁點了點頭。王大力忽然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明天我若輸了,隻怕吳二也活不久了。”
這晚趙天乙睡得很塌實。
第二天師徒兩個人一早散步到了洪法寺。除了吳二,還有一個人已經等在那裏了,是雷媚紅全文閱讀古堡吸血迷情。
王大力拍了拍天乙肩膀對吳二說:“我徒弟。”
吳二點點頭:“我見過。”
吳二比上一次見時更瘦弱了,他背著一口與他一般高的長劍,目光清澄如水。
王大力說:“開始吧。”吳二點點頭。
王大力那臃腫的身體此時像一道尖銳的光芒刺向了吳二。吳二巨劍揮舞如銅牆鐵壁一般護住了周身,王大力清喝一聲劍氣一抖已化做八個人影,八方刺來!吳二隻一掄劍,劍氣衝天向四周擴散,嗡嗡之聲不絕,也不知他小小身體裏怎會有楚霸王一樣的霸氣!王大力定住身形,靜觀其變。吳二劍氣一斂,立住當地。劍氣散盡後場地中仍是一個矮胖子,一個瘦老頭。第一個回合結束,二人相視一笑。吳二道聲:“又來!”挺劍而刺。王大力也不出花招,亦是揮劍直刺,王大力的揮手直刺獨步天下,吳二也不敢硬碰,身形一閃躲了開去。乍一看像是王大力一劍劈出兩個吳二來,吳二轉至王大力身後偷襲,王大力回頭,直刺!吳二也不收劍,而是趁著劍去之勢拔身而起,腳尖在劍身上一點,翻轉過來仍在王大力身後,王大力仍是那般回手便刺,吳二再次挺劍,飛身,躍落,仍在王大力身後。
在外人看來,吳二在王大力頭頂上躍來躍去,王大力也是簡簡單單的揮手直刺,吳二如同一隻便便起的大蝴蝶繞著王大力飛來飛去,王大力若挺劍上撩,吳二似乎有開膛破肚之險,但是吳二身借劍力,若王大力挺劍向上,前胸後背亦有穿透之虞。吳二與劍像兩個赤手空拳的高手,又像兩柄盤旋進攻的長劍繞住了王大力,但吳二這樣打法極為費力,時間一長必反勝為敗,所以王大力並不急於脫困,吳二瞧出了王大力的用意,忽然後退半步,將長劍向後拋去。人皆不解其意。王大力趁此機會上前搶攻,哪知吳二又飛身立在劍上,如在空中散步一般,自然的躲過了王大力的一擊。王大力心想:你立身劍上,去勢雖快,但終究有著地的一刻,趁那時你足無借力處一攻必得。王大力飛身跟在劍後,那吳二劍堪堪要落地時他忽在劍上一擰身,麵朝王大力,那劍如毒蛇般也擰個身,“呼”一下斬了過來,王大力若以劍擋劍,吳二在上必有機可趁,王大力腳釘於地身子後躺,吳二長劍砍了個空,王大力腳跟用力,身子和劍而來,吳二不硬碰,以劍尖點劍尖,身子像隻斜飛的蜻蜓飛了出去。
趙天乙起初心中還拘泥於勝負之分,替師父著急。漸漸地已被兩位大師深深吸引,把身外事物盡拋了,心裏不時拿自己與二人權衡度量,待看了二人最後幾招不由得麵如死灰,心想:“縱再練十年二十年也難及這二人之項背!”沮喪之餘複又自勉:“我隨師父學劍不過兩年已感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若今後苦心孤詣一門心思地練劍,假以時日或也未可逆料!”
雷媚紅見趙天乙目不轉睛盯著場上而人比劍,牙關緊咬渾身微顫,臉上神色忽喜忽怒一陰一晴,不由得吃了一驚,輕輕喚道:“趙天乙……趙天乙……”趙天乙渾然不覺。
這時院中情形又已經變了,吳二出招極為快速,如兔起鶻落,身形閃轉,隻見院中有吳二,牆上有吳二,樹上有吳二,房頂上也有吳二,手中劍如刀如棍,有時像舉箸而食,有時像掃帚驅塵,劍已不是劍,而單純成為一種進攻製勝的武器,吳二將各派的武功各種兵器的招式,生活中的細瑣舉動甚至人的思想流動都演化成了劍招,莊周化蝶蝶是莊周,劍法飄灑不可預料。
王大力孤零零站在中央,有時一動也不動,有時隻是隨手一揮,但終不處下風,比起吳二的如癡如狂輕靈飄逸,王大力顯得冷靜理智端莊沉穩。每一次的揮劍都凝結了這位劍神超凡脫俗的大智大勇。
吳二久攻不下,竟像真的瘋狂了一般潑風樣的衝砍上來,猶如殺紅了眼的市井亡命之徒最新章節歌聲緲遠。但在王大力眼中,吳二劍法招招嚴謹,劍式中前招後招招招相銜相環彼此照應,其中又蘊涵了無數刺招,這是吳二兩日來與己鬥劍取自己之長臨時創的。王大力眼見厲害,身體一閃已如漣漪般擴散了,然後樹上、牆上、房頂上出現了無數個王大力,王大力躍上牆時,見西邊殘陽勝血,淒婉哀絕,王大力心中一陣輕鬆:“勝與敗,在此一舉了。”腳在牆上一點,身子已射向了吳二。
這一招叫乾坤一擲。
吳二一呆,隨手將劍向王大力甩去,王大力輕巧一閃而過,來勢不減,吳二飛身後躍,左腳終不能閃過,王大力心中一喜,劍一揮間,隻削去吳二的鞋底,忽聽趙天乙大叫一聲:“師父!”
吳二的劍甩出去在空中轉了個彎,已射向王大力後心。王大力閃無可閃,隻覺後背一物輕輕一頂,隨後嘎然而斷,看腳下時吳二的長劍已斷為兩截。
王大力微微一呆,隨即明白,拋劍於地道:“我輸了,你和劍打敗了我。”
趙天乙熱血沸騰,並不是因為王大力的輸,而是因為那句話:“你和劍打敗了我。”
你和劍!
不是你用劍打敗了我,而是你和劍。
趙天乙想起了那個困擾自己很多年的問題:有沒有無劍勝有劍之劍術?
沒有。
吳二並無半點欣喜之色,他茫然四顧,渾不知身在何處,隻喃喃反複道:“你輸了,你輸了,連你也輸了……”轉瞬間蒼老虛弱不堪。
王大力忽一聲斷喝:“吳二!”
吳二不知所措,目光呆滯地看著王大力。
“我這徒弟比你當年如何?”
吳二看看趙天乙,緩緩道:“也差不多,或稍有不如。”
“但他悟性比你強,十年後你敢與他比劍嗎?”
吳二眼中精光頓射:“怎麼不敢!”忽見王大力神色詭異,吳二隨即一笑道:“你怕我活不過十年,是以用激將之法嗎?你放心,我吳二不得一敗,絕不甘死!”
王大力一笑,拾劍而走。
吳二忽道:“王大力,你戰前未思勝先思敗,怎配得上劍神二字?”
王大力正色道:“劍神本屬謬讚,此後這二字自當歸屬吳兄。”
吳二全沒聽到王大力說話,呆了稍許仰天長歎道:“也隻有你才配得上這兩個字。”
趙天乙熱淚盈眶。
雷媚紅見狀默默而去。
若幹年後的長安街上,孫少丙錦衣白馬,腰懸三尺長劍昂揚而來,他是來拜當今的劍神學藝的。這少年揮灑自若氣度不凡,人皆側目。
隻有天風酒樓那已老邁的掌櫃從他英俊剛毅的臉上依稀搜尋出一絲似曾相識的執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