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輝虎小心翼翼的道:“屬下已查明了唐穎的底細。”
神策垂目,睫毛向下一翦。沒有說話的意思。
黃輝虎接道:“他是蜀中唐門的分支子弟——唐新我的獨子。從小不常在家,一直住在順天的親戚家裏。而唐新我確實住在應天府東。據說唐新我的武功已遠超蜀中唐門高手,暗器手法更高而從不淬毒。他還是東廠卯顆管事戚歲晚戚大人的朋友。所以,屬下認為,唐穎那天確實是偶然出現的。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孩子更是沒有問題,他的身世簡直跟江湖挨不上邊。”
又沉默了一會兒。
神策的指節輕敲著窗欞,篤、篤、篤的單音緩慢又仿佛悠長。他仿佛在沉思黃輝虎的話,又仿佛已經神遊太虛隻是單純的在發愣。就在黃輝虎以為他還要繼續沉默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他問黃輝虎:“你成親了沒有?”
黃輝虎一愣,連忙恭敬的回答道:“成過親了。”
“有子嗣了?”神策的語氣仿佛一個多年未見的知心老友。那無形的罡氣也收斂了很多。
一提到子嗣,黃輝虎難免欣慰之情,臉上也不禁顯露出半絲微笑,雖然他依然不明白神策的用意,但還是立刻回答道:“有了。一兒一女。”
“好。”神策說了一個字又沉默了一下,等黃輝虎腹中揣測了幾番,又接下去說道:“你既已做到了役長,又已攜百年之好,還有一子一女承歡膝下,你今生所求也不過如此了。”
黃輝虎聽了這話非常高興,嘴角也揚得更高些。心道:傳說神策都是可怕到極點的人,可這回這個新任的神策好像還十分的和藹可親關心下屬。
這次神策沒有再沉默下去,很快又道:“唐穎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簡單的人,以後你要再碰上他一定小心提防。”
黃輝虎退出了大屋,心情依然不錯。他覺得神策這麼另眼看他,絕對因為他是個值得器重的手下。
之後他去了煙雲山莊的大廳,和其他幾名役長一起向莊主做了例行彙報。散會後莊主特意把他留下。
莊主道:“能見神策的人不多。”
黃輝虎道:“的確不多。”神色上略顯得意。
莊主又道:“職務低的人,能被神策點名接見的就更少。”
黃輝虎更加得意。
莊主身子向後靠了靠,坐得更舒服一些,歎口氣道:“連我,也隻見過老神策兩次,還沒有向他彙報過工作。新接任的這位年輕神策據說能力還在老神策之上,可惜我就連半次也沒見過。”莊主的年紀也不輕了,甚至可以說是老了。身子發福,腰帶也必須越來越長。這點和黃輝虎很像。
於是黃輝虎同情的聳了聳肩。
莊主道:“但是老神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孫煙雲你是個美食家,你經常研究吃的學問,以至於經常忽略其他東西,跟我家的朱夫子一樣。當時我聽了很高興。但後來才知道,朱夫子是神策家後廚裏養的豬。”
莊主模仿的老神策的語氣像極了新神策。黃輝虎很想笑,但又忍住了。
莊主站起來歎了口氣,道:“老神策這是說我‘簡直像豬一樣,隻會吃,別的什麼都不會’。”從台階上走下來,拍了拍黃輝虎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新的這位神策繼承了老神策的一個什麼光榮傳統?”
黃輝虎搖搖頭。
“是說話的藝術。”莊主認真的解釋道:“據說這位新神策說話,比老神策還神秘莫測,還深奧難懂。”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些?”
黃輝虎又搖搖頭。
莊主簡直是無奈的又歎了口氣,才道:“因為那天老神策誇獎了我之後,我的表情和心情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又同情的望了黃輝虎一眼,負手離開了大廳。
黃輝虎又站了一會兒,突然痛苦萬分的蹲了下去。他終於想明白了神策的話。
神策的本意是:既然你的上司那麼不開眼讓你做到了役長,那就是你吃蓮子吃出金豆子走路踩****八輩祖墳燒高香長了那麼一棵狗尾巴草,你就老老實實營營苟苟夾著尾巴好好混不用再想著升官發財封妻蔭子了,就好像你已經有了一子一女就不要再妄想著開枝散葉子孫滿堂人丁興旺千秋萬代了,這已經是我跟上天給你最大的施舍與恩賜了……話外之音源源不斷,猶如千百人在空曠的山穀裏嘲笑著他並震蕩著回音……
黃輝虎突然覺得有點生不如死。幸虧他已經有了一子一女,要不然神策一定會咒他八輩子斷子絕孫!
曆代的傳說果然沒有錯。神策果然很可怕。
第二天晌午,薛昊終於進了六合。由於懷揣著對羅姑娘那亭亭玉立身姿的愛慕,而顯得特別開心和精神煥發。他還驚喜的發現,昨天在官道上從他身後走過的綠呢私人小轎,今天又在市集上與他擦身而過。轎簾蕩開,一個胖子仰著臉靠在裏麵,額頭上正冰敷著涼巾,看起來病的不輕。雖然看不見臉,但還是能感受到他現在那種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痛定思痛的淒慘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