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鶯語亂,似故人(2 / 3)

林肇德點著林清菽背影,又對林肇聰道:“大哥,您平時就是對他們太好脾氣了,才由得他們在你跟前胡說八道。”林肇聰略微一笑:“都是孩子,在各房裏被驕縱慣了,一時有口無心,我身為大伯,還能跟他們較真嗎?”

林清嘉氣不過,扯著錦笙胳膊:“老五,你平日裏擠對我口齒那麼伶俐,老二都罵丹嬸母了,你怎麼一聲都不吭?”錦笙腦子裏一直回想著爺爺質問、逼問她的話,像是扯線木偶似的,身子重心不穩,差點被林清嘉扯倒。林肇聰喚來了院門外候著的蘇葉,吩咐道:“五少爺累了,送五少爺回一水間!”

錦笙被蘇葉攙扶著朝宅院大門走,說是走,因不斷想起噩夢裏的場景,雙腿已發軟,整個身子都靠在了蘇葉身上,幾乎是被蘇葉半抱著出了宅院門,上了汽車。

回一水間途中,離開了壓抑深闊的林宅,思緒方漸漸回轉。她寬慰自己,或許是自己做賊心虛,爺爺不過是話趕話,並不是針對誰,可一顆心還是撲通個不停。

噩夢終歸是夢境,她做過許多次身份被揭穿的噩夢,亦會慌亂無措,卻不會長久的六神無主。從不似今夜,受了爺爺質問,直到現在,她的三魂六魄還仿若遊離在外。

她腦袋倚著車門玻璃,由窗幔餘留的一絲縫隙望向窗外,一彎纖細的月亮懸在黑夜裏,因街市電燈通明,月色變得益發淺淡。路麵上被照出一層薄薄的銀光,仿若是冬日結冰的湖麵。她凝看著那一層單薄銀光,偶有樹影投射其中,更覺那一層薄銀光路就像是她正在走的道路,如履薄冰,愈走冰麵愈薄,顯出裂紋來。不知何時,撲通一聲,她就會掉進冰窟窿裏,下麵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湖水,淹沒吞噬她於無形。明明有法子離開,可她肩上的責任令她不能離開這條薄冰路,隻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她疲倦極了,無助極了,可又不知該依靠何物何人,隻攥緊了車窗上懸掛的抽紗蕾絲窗幔。那窗幔不經扯,忽地燈光乍泄般湧進來,讓她躲避不及。

因方桑宜的到來,穆峻潭也未再去過白公館,錦笙知曉自己回一水間後仍要失眠,就吩咐朝白公館開去。

白蝴蝶的女仆阿圓,見到杜衡掀大鐵門的鈴,像見到了救世菩薩一般,待車停在洋樓與噴泉間的汽車道上,隔著車門就對錦笙欣喜道:“五少,您可來了,快進去救救白姐姐吧!”

錦笙走下來問:“蝴蝶怎麼了?”阿圓壓低了聲音道:“方小姐、蘭澤小姐這幾日總是約了不同的人來這裏打牌,有時讓白姐姐當牌搭子,有時卻把白姐姐使喚來使喚去。更可氣的是,牌桌上夾槍帶棒的,什麼難聽話都對白姐姐說盡了。”

錦笙本是滿腹惶恐愁緒才來此找白蝴蝶聊天解悶的,顯然此處也不是安寧之地。但來都來了,她亦不能棄白蝴蝶於不顧,遂扯了扯身上的長袍馬褂,盡力穩住心緒,方抬腳上了石階。

麻將桌擺在花廳裏,正對著一盞瑩亮的琉璃燈,照著眾女子的衣物首飾,益發璀璨耀眼,配著滿室盈香。

錦笙走到花廳門外時,恰聽得裏麵有女子在說:“林家不過虛有家財萬貫,宅院裏有許多醃臢事,亂倫之事亦有之,姨太太與人私通之事亦有之,後院禁地那口大井不知埋葬了多少芳華女子!林家的四姑奶奶,嫁了人卻與一英國軍官私奔,氣死了夫婿!這門親事,古大少奶奶可得仔細些。”

錦笙聞言欲要發作,聽得身後有高跟鞋聲,回頭見白蝴蝶端了銀托盤,銀托盤上放著琺琅茶壺茶盞,有花茶香甜氣味撲來,便知曉裏麵的人是趁白蝴蝶不在,才非議林家。

早從阿圓口中得知今日人少,隻有方桑宜、蘭澤、古大少奶奶、薛二少奶奶。錦笙心裏冷冷一笑,指頭伸在白蝴蝶豐潤紅豔的雙唇邊,阻止她說話,而後從銀托盤上拿了一隻琺琅茶盞,倒了盞茶,摩挲著上麵的冬梅掐絲溫手。

聽得古大少奶奶問:“當真如此嗎?”想是遲疑躊躇了片刻才相問,又放低了聲音說:“林五少到底年輕,我聽聞,至今也不過隻有白小姐一人而已。若成了親,還不能收心,以林家的財力家世,把白小姐收為姨太太也是不為過的。況且,白小姐還是和林五少的生母出身於同一個書寓。隻我那妹妹新式思想重,怕是容不得丈夫納妾。”先前非議林家的女子又說:“古大少奶奶想的可真簡單,林五少獨居別院,您如何就能確定隻有白蝴蝶一人呢?那麼些個丫鬟,不且得亂呢。我還聽說啊,林三少奶奶也總到一水間跟林五少哭哭啼啼呢。”想是掩唇發笑,笑意也帶些遮掩,“你們說,這叔嫂之間,嫂子為何要跟小叔子哭哭啼啼啊!”

薛二少奶奶連忙好言止住道:“瞧你,越說越過了。”繼而又柔笑著說:“你也剛到北地不久,是打哪裏聽來這些沒影子的話,再嚇壞了古大少奶奶。”古大少奶奶卻執意相問:“蘭澤小姐再說詳細些吧,畢竟有關舍妹的終身大事。”

錦笙丟了冬梅掐絲琺琅茶盞,冷聲道:“是啊,蘭澤小姐還是說詳細些吧,本少爺也想知道知道呢!”那玻璃門是半虛掩著的,經她猛推,與牆壁相撞“砰”的一聲響。

花廳裏的麻將桌支在了沙發旁,早先是有花架支在那裏的,被穆峻潭一陣劈裏啪啦打碎了許多花瓶盆栽,白蝴蝶就撤了下去,還未想好做什麼樣式的新花架,方桑宜就開始到白公館打牌。

錦笙坐在沙發上,胳膊搭住靠背,冷下麵容斜睨著蘭澤。花廳裏的女客早已被她的高聲發問驚了一跳,此刻蘭澤側對著錦笙,臉由紅漸白,又紅了起來,堆起滿臉笑:“林五少,您消消氣,我不過是胡謅了兩句。方才酒喝得多了,您別跟我一般見識。”求助似的望向了方桑宜,方桑宜扭過身子對錦笙笑道:“錦笙,你不是去滬海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二哥今日還跟競天說,若知你去滬海,就勸你緩一日,同我們一起坐專列,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