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新飯店格局與園林相似,店門麵街,進到門後,要走幾米遠的回廊,穿行短暫曲徑,再走過一座拱形石橋,方是庭院及客房所在。
穆峻潭一身戎裝,比方少塵慢後兩步。方少塵著沉香色長衫由石橋上風度翩翩地走下,留了幾個石階,背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截住錦笙,倒有了林清慕那般的兄長氣勢,他問滿臉精靈笑意的錦笙:“你去哪兒?不是身體一直不舒服沒時間管訂單樣品的事嗎?怎麼跑這麼快?”錦笙鎮靜道:“我舅舅說,我總憋在房間裏,容易失調,對身體不好,讓我出去走走。”
方少塵目光掠過錦笙身後的樂師,邊數邊說:“胡琴、二胡、月琴、鼓拍板、鐃鈸、長笛,行啊,林五少,你這都能湊一個昆曲班子了。”又拿假話羞她,“你今兒在哪兒登台票戲?我給你捧場去。”
石橋下流水泠泠微響,清風拂過綠竹吹起方少塵長衫一角,他燦若日月的笑容斂著,神色平靜地凝視錦笙。錦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短發,對方少塵笑道:“我是去坐遊船,帶著他們唱曲兒解悶兒,不是到戲園子票戲。我也算是半個梨園弟子,要聽曲兒,樂器不好不弄得齊全些。”
方少塵脾氣溫和,縱然生氣,也隻是不帶笑容,語氣卻愈來愈重道:“林五少,你來這裏是幹什麼的?你是為了喝花酒、聽小曲兒、坐遊船嗎?前段日子,你受傷不便出門,我幫你盯著訂單樣品。這幾日,你見天兒地往外跑,到處花天酒地,全然不顧訂單樣品。你要是再如此不務正業,我就把你在柳蘇城的所作所為都告訴林大爺。”
錦笙辯駁道:“我沒喝花酒,你別冤枉人!”方少塵道:“你遊花船的時候,沒叫書寓裏的姑娘?”錦笙解釋道:“那是一整條河的花船上都有姑娘,我不叫,你們柳蘇城的那群少爺還以為我堂堂燕平林五少連個姑娘都叫不起呢。”說著不由得意一笑,“我就搶了仨頭牌,把錢少爺氣得臉都綠了。可我沒幹別的,讓她們唱唱曲兒,遊完河我就回來睡覺了。”
她解釋的時候,瞥見穆峻潭一臉晦澀難明地望著她,大約是匪夷所思,想笑又笑不出,憋得很,臉色也有些難看。她霎時覺得麵子上很過不去,耳根微紅,吼方少塵道:“方少塵,你天天待在你們方家的織造坊裏,怎麼知道我的事?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
方少塵沒好氣地看她一眼:“你燕平林五少都跟我們柳蘇城本地的少爺搶姑娘了,我想不知道都難!”又微歎了口氣道,“你收斂著點!林爺爺把你托給我爺爺管,就是怕林大爺不跟著你,你無法無天地胡鬧。你要是再整日花天酒地,你讓我爺爺怎麼跟林爺爺、林大爺交代。你既然已經沒事,從今天起,訂單樣品你去管,我還有事,得回京陵城了。”
錦笙見他要轉身,忙拽住他衣袖,“少塵,我不遊船了,我跟你去盯訂單樣品。你不能走,你一走,你們織造坊裏的匠人又都不認識我,不好好做工怎麼辦!”方少塵道:“你以為我們的匠人跟你林五少似的,不務正業。你還好意思說這話,早幾日就要帶你去織造坊裏,讓他們認認你,你卻不想臉上帶傷見人。待傷好得差不多了,你又開始玩樂。”錦笙道:“少塵,你別生氣了。你也知道,我打小,父親到哪兒就把我帶到哪兒,一直管著我。這次好不容易,我單獨外出,一玩就收不住了。你放心,打今兒起,我老老實實地,跟你一塊去盯訂單樣品。”
方少塵臉上嚴肅漸散,溫和一笑:“錦笙,我是真有急事要回京陵城。訂單樣品那裏你不用擔心,我在那裏盯著也幫不上什麼忙。我雖然懂絲綢,但好些東西也不太熟悉了。一直都是你帶來的絲織廠的師傅在跟我們織造坊裏的匠人磨合工藝,不管你還是我,待在那裏隻能幹看著。我盯在那裏,是怕我方家匠人不容易接受新事物,互相商量確定圖樣子的時候,會和你們秀林的師傅起衝突。”錦笙眼眸一亮:“那也就是說,我不用去嘍?那我就走了,我船都租了,路線也計劃好了。”
方少塵臉上的溫和收了一半:“你不用去盯訂單,也不代表你可以再花天酒地。”他撩起袖口,看一眼手表,聲音裏帶了急切,“錦笙,你老老實實待在柳蘇城,不能出遠門。萬一織造坊那邊起衝突了,你得立即趕過去,我爺爺如今年紀也大了,不能過於思慮操勞。有什麼事,你先想法子壓著,等我回來處理。我時間緊,先走了。”又轉頭看向穆峻潭:“競天,你幫我看牢錦笙,別讓他再花天酒地,也別讓他離開柳蘇城,我走了。”
方少塵說完就轉身疾步走過石橋,錦笙明知他是為軍務而走,攔他不住,隻頹然歎口氣,吩咐杜衡:“把唱曲兒的姑娘和樂師都送回去吧,船也退了,少爺我不能離開柳蘇城。”這時,才又注意到穆峻潭身上,他也站在石階上,似擎天長柱般立著,仍是用那種匪夷所思、似憋笑又似不笑的神情居高臨下地看她。
若非他偶然間發現她的女兒身,她的行為舉止當個少爺看,再正常不過了。燕平林五少年少風流,曾有江北第一美人做相好,也會為了爭麵子,搶妓院姑娘作陪喝花酒。錦笙自然不會讓姑娘貼她身,既顯風流,又顯倨傲貴氣。生意上,一直有林大爺在旁栽培教導,走的人脈關係,也都是林大爺的路子。素日裏與人往來交際,年齡小占著優勢,偶爾透出的孩子氣,隻令人覺得林五少調皮精靈,不會懷疑到林五少是女兒身。
她能做到滴水不漏,顯然這替身局是早就開始的。可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又是為何開始的,他答應了她,半年之後,若她不實話告知,他到時便會派人調查。這半年的時間,他隻能猜測卻無法得知真相,也隻好把滿腹疑問都封藏起來。
到底是女兒身已被知曉,麵對穆峻潭便不似麵對方少塵那般灑脫隨意。錦笙與穆峻潭相距一米多距離,也並不近前,隻摘下盆式帽向他微微頷首彎身行了禮,也不多說話,隻當他是跟方少塵一起來的,客氣地說了一句“穆少帥慢走”,就掉轉身子朝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