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比賽館開館以來,錦笙也算是出盡了風頭,秦樓楚館的媽媽們認富家子弟認得最真,當即就認出了錦笙,一口一個“林五少”叫得熱絡。錦笙環顧一圈這月華吐豔燭火明明的大廳堂,就隨意選了一處坐著,讓杜衡和蘇葉把要圍上來的姑娘們隔開,也不理會那媽媽的恭維話,直接問:“你們這的姑娘賣不賣頭發?”那媽媽一怔,隨即就“哎喲”了一聲:“林五少這話問得可真文雅,姑娘們賣藝賣身。那頭發不就在身子上嘛,林五少把身子買了去,想把她們如何就把她們如何,這頭發自然也歸林五少啊。”
錦笙見她要偎到自己跟前,冷冽看她一眼,待她退後一步,方說道:“我隻要頭發,十塊大洋一個,我要五個人的頭發。賣,你就給我剪下來,裝好我帶走。不賣,我到別家去!”
這隻是尋常的秦樓楚館,比不得幽謐書寓那般有花魁三甲撐名氣,尋常色藝俱全的女子也少見。這裏的姑娘們掙的多是皮肉費,頭牌接一次客才十二塊大洋,待錢由媽媽那裏一轉手,到姑娘們手裏,差不多也就剩一塊、兩塊。
十塊大洋,不買皮肉買頭發,那媽媽可是頭一遭聽聞。雖說價錢高,但姑娘們剪了頭發,不好梳妝打扮,賣相不好,也就不大好掙皮肉錢了。
那媽媽見錦笙不像開玩笑,思忖過後,就笑著應允下來。她喚了五個十三四歲的雛妓,就算剪去頭發,還能換了學生的衣裙,趕時髦裝女學生。其中有一個瘦小女孩,看著不過十一二歲,雙瞳剪水,淚盈盈望著錦笙。錦笙在她清澈澄淨的眸子裏仿若能看到自己的臉龐,不由心下一震,生出慚愧,覺得自己是個惡少。
杜衡交了錢,從那媽媽手裏接過裝頭發的布袋子,錦笙正要起身離去,那女孩猝然跪下抓住錦笙長衫一角,大哭著道:“少爺,您救救我吧!我願意給您當丫鬟,給您當牛做馬,求您救救我吧!少爺……”
不待這女孩再哭說,那媽媽已把手中圓扇柄狠狠打在她背上,又喚了兩個粗漢上來要架她下去。錦笙給了那媽媽一記窩心腳,把她踢開,冷喝道:“這姑娘我買了,你敢打壞了她,我就打殘你!”這話出口,不覺驚了自己一跳,但她旋即彎身扶起那小女孩,護在自己身後。
那媽媽爬起站穩,連忙揮手讓兩個粗漢下去,濃濃地堆起滿臉笑要同錦笙好好纏磨一下贖身的費用。錦笙卻冷笑道:“剛剛買她頭發已經付過十塊,我再添四十塊。”那媽媽的一臉濃笑凍住:“林五少怕是在說笑吧,你們大戶人家買個活契的丫鬟都不止這些銀錢吧?從我這裏買了去,可就是死契。不論是做妾還是做丫鬟,可就任由林五少了。五百塊大洋,她就是少爺您的人了。我賣給您,也是好心為她打算,好歹不辜負我跟她母女一場。眼見著她跟了林五少這樣人中龍鳳的人物,從此錦衣玉食享福,我也真心替她高興。若我強拿著不賣,憑這丫頭的姿色,還愁掙不來五百大洋嗎?”說著,又拿眼睛 了一下錦笙。
錦笙回頭望了一眼那小女孩,五官清秀,盈盈的一雙水眸子,以這樣的姿色,若被逼著大量接客,的確能給那媽媽掙來不止五百塊大洋。秦樓楚館亦有秦樓楚館的規矩,錦笙也懂得一些,但她今日心情出奇地不好,凡事不想按規矩來,且也不想給那媽媽那麼多錢。給了那媽媽五百大洋,她就可以再去買更多的八九歲、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養到十三四歲就開始逼著她們接客斂財。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十三四歲,這般美好的年歲,卻不知已遭了多少磨難摧殘。
可這是在南地,那媽媽既已開了口,錦笙知道,若不給夠五百塊,是帶不走人的,誰曉得後院裏還有多少壯漢打手。她忽而眸光一轉,帶著精靈傲氣笑容對那媽媽說:“我這可是給穆少帥買的丫鬟,你要麼現在拿了四十塊,讓我把人領走。要麼,我打電話讓穆少帥的衛戍隊長來領人。到時候,你這妓院合不合法,有沒有私下給客人抽大煙,也得讓葉隊長帶兵好好查一查!嗯?”
雖明令禁煙,能禁得了的也都是明麵上的煙館。像妓院這種地方,私下裏給客人燒上一泡,卻是屢禁不止。層層疏通下來,政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若是拿槍杆子的衛兵較起真來,那隻眼也就閉不住了。那媽媽是萬萬不想惹上此等麻煩事的,秀才遇上兵,有理尚且說不清。妓女都排在了下九流之列,怕是連說的機會都沒有。
因帶著小女孩,錦笙一行人就臨時找了黃包車回去。途中錦笙問及小女孩名字年齡,覺得她名字不太好聽,況且又是那媽媽給起的花名。錦笙想讓小女孩徹底脫離以前的日子,重新開始生活,就給小女孩取了新名字叫瞳兒,就是那雙剪水似的瞳眸才讓錦笙一時衝動買了她回來。
回到美新飯店,赤芍把瞳兒領去了她房間洗澡換衣裳,錦笙本說讓瞳兒直接睡下,瞳兒卻執意要去錦笙房間磕頭謝恩。
赤芍隻得又帶著瞳兒到錦笙房間,攔她不住,錦笙便受了她一拜。拜後才問了幾句話,盧柏淩就說著話推門進來:“我聽說你大晚上從妓院買了個丫鬟,你這抽的哪門子瘋?”一抬眸,見赤芍身側站了個小女孩,不免覺得有些失言,就站住了腳。赤芍忙對瞳兒說:“這是盧二公子,咱五少的好兄弟。”瞳兒對盧柏淩行了個舊式萬福禮,軟聲道:“見過盧二公子。”她穿著赤芍的衣裳,上穿中長水綠綢衣,下麵是月白綢褲,很是鬆鬆垮垮。身軀瘦小,衣擺微拂,越發襯得她宛如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又像是穿了戲服,舉手投足,淑靜裏帶些俏麗嬌媚。
盧柏淩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就走到錦笙旁邊坐下。錦笙心裏一陣又一陣抽搐的疼意,熱辣辣的酒水也在灼燒著她一天未進食的胃。縱然痛楚翻江倒海直把額頭疼出一層細汗,她仍強行清冷著臉龐看也不看與自己並肩而坐的盧柏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