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峻潭點頭,穆夫人強忍怒氣:“那你還把她撿回來!丟下一大攤子事跑去香港,就為了這麼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我看你簡直是被迷暈了頭!她父親都不要她了,她日後還得躲躲藏藏,你還想娶她?婚禮你怎麼辦?”
穆峻潭神色平靜地說:“笙笙不要盛大的婚禮儀式,我對外發一則通告的電文,再在報紙上登個結婚啟事,我們有個名分即可。若父親母親接受她,辦個進門禮,喝她一盞茶,那是最好不過了。”穆夫人立即說:“我不喝她敬的茶,這個無身份、地位的兒媳婦我也不認!”穆峻潭說:“母親隻有我一個兒子,若不認她,那可就沒有兒媳婦可認了。”
穆夫人咬了咬牙,說:“你簡直是色迷心竅!我想起來了,那一年我在燕平正趕上總理府辦賞牡丹宴會。盧夫人邀我去賞花,我為著‘林錦笙’是趙丹蔻的兒子多注意了她幾眼,她跟著盧柏淩轉來轉去,兩個人嬉笑打鬧誰都沒離開過誰。或許她心儀的是盧柏淩,隻因盧柏淩不在,她無處可去,才利用你呢?又或許是她身份的秘密實在保不住了,和林肇聰合起夥來利用你呢?我的糊塗兒子!”
穆峻潭笑道:“就算如此,她想利用我,我情願被她利用,這不剛剛好。”穆夫人氣結:“你……”琉璃燈盞下,她忽而看清穆峻潭堅定不移的神氣,頓時怔了一怔。自己的兒子,她自然是了解的,若他拿定了主意,輕易變不得。她指向他的手指立即收了回來,說:“她已經是你的女人了,你又把她帶回家裏來,我也不能叫你趕走她。但是,我認她,也隻認她做妾,你的正室夫人不能是一個見不得外人的女人。等你和桑宜辦過婚禮,再給她二姨太的身份!”
穆峻潭堅定地說:“我不娶桑宜,我也不委屈笙笙!”穆夫人冷笑:“委屈?若她是林家六小姐,那自然是萬分委屈的。可她現在算什麼?她父親辦了那樣荒唐的事,現在把她一丟不認,她簡直就是青天白日下的一個野鬼!”穆峻潭清冷著眉眼,站起說:“若母親執意不肯同意,那我去跟父親說。”穆夫人怒看著他:“你們父子倆簡直一模一樣,動不動就被狐媚子迷得不顧大局!我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你別給我打什麼糊塗混賬主意!容我想一想,明日讓她來見我。我親眼見了她,再說其他的。”
穆峻潭略一思忖,行禮離開了。他既已回稟上房,也就不再瞞著,一夜之間,西院皆知少爺的小院住了一位尚未被夫人認可的少奶奶。錦笙到上房來時所戴帽子有麵紗半遮,更引起沿途下人的好奇,隻礙於少爺的脾氣不敢私下議論。
起居室裏,穆峻潭握著錦笙的手坐在穆夫人對麵的沙發榻上。錦笙心裏緊張不安,對他手掌的粗糙溫暖有些貪戀,便任由他如此。
穆夫人和周媽的眼睛管也管不住地總往錦笙身上溜,雖還不到燒暖氣管子的時候,因穆夫人病在秋寒,她臥房裏早早燃起了暖爐。錦笙脫了大衣,隻穿著一件瓷青軟緞小旗袍,還是穆峻潭在香港給她置辦的。她一直沒有機會自己去選購衣裳,來京陵後隻是由副官幫忙買了幾件嗶嘰鬥篷和大衣。
她現在頭發養長了許多,卻還綰不起來,也不能燙鬈。赤芍用發夾把她的劉海兒夾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免得遮了額頭益發顯臉小,看在穆夫人眼裏會有些小家子氣。上一代人喜歡富態圓潤的麵相,顯得多福多壽。
穆峻潭本擔心錦笙會冷,但十指交握處竟慢慢汗膩膩起來,他不由向錦笙看去。她今日著意打扮了一下,撲了一層粉,黛眉繪得纖長,腮上和唇上都淡淡地施了一點胭脂。近處高幾上的白瓷花瓶裏插著幾株多瓣金花茶,影影綽綽的瓊枝玉葉襯著錦笙的側顏,穆峻潭不免多看了好幾眼,心覺這樣的她是如此特別,與先前的林五少全然不同。若非母親曾見過林五少,若非笙笙不想欺騙完他父母再去編造更多謊言來圓謊,他倒真想給她胡亂編個出身。
他們二人由進門到被招呼著坐下,也不過兩三分鍾,一時間,大家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起居室裏竟能清楚聽見暖爐的炭火燃燒聲。錦笙知曉穆夫人和周媽此刻的心情,她在香港聽穆峻潭說起過賀慕杭的反應。那時的她還在昏迷中,賀慕杭就嚷著一定是眼睛害病了,要去看眼科醫生,幸得他生意忙趕回了滬海,在滬海時又未能謀麵,她才躲過了他的盯看研究和追問。這時候,她以女子裝扮出現在穆夫人和周媽跟前,她們又曾在柳蘇城別院死死打量過她許久,此刻心裏定然覺得自己是害了眼病。
她沒去成暹羅,重新回來卻由男變女,這種事於以前認識她的人而言,的確有些匪夷所思、別扭至極。就連她見到穆夫人,一開口也差點不自覺地拿捏起須生腔來。
穆夫人端著茶盞,本意是想用沉默和威嚴先把錦笙鎮住,可透過煙霧窺她,總是不自覺地露出複雜而難以言喻的神情。
穆峻潭對錦笙笑道:“母親很喜歡你,總是偷偷打量你。”穆夫人把茶盞遞給周媽,狠狠看了穆峻潭一眼,正欲說話,門外的丫鬟回稟,說是六姨太來探病。她唇角浮出一絲冷笑,探病是假,探個新奇倒是真的。僅是瞬間思忖,她便點頭允許六姨太進來。
西院一夜間出了這樣大的事,一直說穆夫人裝病的六姨太此番登門,確實隻為一觀新少奶奶。五姨太不敢親來,隻令貼身丫鬟到夫人院外打聽消息。
丫鬟打起門簾,六姨太的高跟鞋輕踢著滾鑲了金邊的長旗袍下擺走進來。穆峻潭站了起來,錦笙也連忙站起立在穆峻潭身側打量這位年輕姨娘,容貌豔麗是在想象之中的,隻那彎眉下一雙攝魂眼更是勾人。她身上穿了一件墨綠鬥篷,行走之間,泛著翡翠玉光。她脫下鬥篷,遞由身後的老媽子拿著,輕晃著雪白胳膊走近。穆峻潭喊了一聲“六姨娘”,錦笙因為被穆夫人看得很緊張,一開口也跟著他叫成了“六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