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笑道：“喲，不敢當，不敢當，我空手而來可是不敢當這一聲‘姨娘’。”說著一把抓住了錦笙的手，對穆夫人嬌滴滴地笑道：“大姐好福氣，瞧這水仙花似的一個佳人，少爺竟藏了這麼些日子。院子大了有什麼好處，憑空裏多了一位少奶奶咱們都不知。”穆夫人笑道：“競天院子裏藏一個人有什麼緊要，若是六妹強留下來，哪一日興起在院子裏藏一個人，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六姨太聽了這話，猛地鬆開錦笙的手，徑直坐在穆夫人對麵的沙發榻上，冷笑道：“我雖出身低賤，卻也知道廉恥。青天白日的，大姐如此血口噴人，我念在大姐大病初愈，也就不去告訴大帥了。可是，府裏既然有了少奶奶，大姐再強逼著我跟五姐去虎泉山別墅，就不太合適了吧？”
錦笙看向穆峻潭，他神情裏已有了濃濃的不耐，顯然是很厭煩這種妻妾相爭的場麵。穆峻潭在穆夫人和六姨太的唇槍舌劍裏扶著錦笙坐在單人沙發上，自己虛坐住扶手，冷著臉等自己的母親和庶母爭執完。
稍傾，葉執信稟告說，戴希閔有急事要見督軍，穆峻潭一麵不放心錦笙獨自在此，一麵又有些著急去見戴希閔。錦笙看出他有緊要事，眼神示意他，自己應付得來。他想著錦笙到底出身於大宅院，也就先離開了。
穆峻潭一走，穆夫人三言兩語把六姨太打發走，喚過錦笙坐在自己旁邊，全然沒了麵對自己夫君嬌妾的那副氣勢，仿佛她隻是一個尋常的慈母。她拉住錦笙的手，似家常閑話一般，細聲軟語地問她有關穆峻潭的喜好，他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生活習慣又是如何的。
然而，錦笙一句也答不完整。她很是愧疚，眸光躲閃著穆夫人，不敢與之對看。她忽記起昨天傍晚，自己遞給穆峻潭半個橘子，穆峻潭沒有吃，大抵他是不喜歡吃酸吧。甜的，倒是聽他說過，上次送他的生辰蛋糕他很喜歡。
穆夫人自在柳蘇城見過錦笙一麵便覺得，錦笙一雙沉甸甸的大眼睛裏不知兜了多少鬼心思，這時候見她連連躲閃自己，卻依舊溫聲細語地問她：“以競天現在的身份，他有男人的戰場，他的夫人也有衣香鬢影的戰場。各國公使夫人、督軍師長們的女眷以及工商各界有身份地位的太太，他們的夫人少不得都要去應酬。來日，說不準你還得去燕平、津城走動，結交燕平、津城那些望族的小姐和太太們，你能出麵嗎？”錦笙連連搖頭，穆夫人又問：“遇上戰事，傷員和死去衛兵的家屬，競天的夫人是必須要去慰問的，也少不得有報社記者到場，那時，你能出麵嗎？”
錦笙仍舊搖頭，穆夫人又問：“就像上一次，是我親自去做人質，讓郴係的姚督軍相信穆軍不會打到他的地盤去，他才沒有受旁人的蠱惑發兵相助唐義哲。你會為了競天而不顧自己的安危嗎？”錦笙點頭又搖頭：“我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可我不能出麵，我不能拖累我父親，不能連累林家。”
穆夫人斂盡了溫聲細語，轉為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在利用競天。競天的性子我了解，他既然說要娶你為正妻，那是絕不會對你食言的。現下你把他迷得非你不可，也唯有你不問他要正妻名分，他才肯罷休。你若還有一絲良心，就放過我兒子。我不會不準你進穆家的門，也不會以你林家大房的秘密去多生事端，但你不能阻撓競天娶正妻。你的‘如夫人’名分，等競天辦過婚禮，我再給你。以後，你老老實實地留在競天身邊，好好伺候他，也免得他再為你跑來跑去分心費事。”
錦笙本是低頭不敢直視穆夫人的樣態，待聽完這段話沉思半分鍾，抬起了頭。她麵容仍是那副精靈稚氣，讓穆夫人毫無戒備之心，浮起酒窩笑了笑，說：“穆夫人是預備與我做交易嗎？你點頭準許我進穆家門，但隻給我姨太太的名分，還要我自己主動跟競天說放棄正妻名分。這樣算來，我吃虧了。我做買賣至今，從不做吃虧的交易，我還有其他的條件。”穆夫人怔了片刻，看著她冷笑連連：“交易？買賣？我是競天的母親，我不準，你就進不了穆家的門。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交易買賣！”
錦笙坐正身體，差點雙腿疊加端起麒麟少爺的氣勢，又連忙老實並攏了雙腿，按住旗袍下擺，雙眸卻閃過一絲淩厲，對穆夫人笑道：“我有和穆夫人做交易的資本，競天對我的感情就是我和穆夫人交易的資本。您今日費工夫說服我，不外乎是拿競天沒法子，才想要斬斷我的念頭，好由我去說服競天。穆大帥對競天的婚姻是放任態度，一旦競天不顧您的反對，強行對外通電自己的結婚啟事，江北內閣，還有大江南北這些軍閥將領，甚至於包括各國公使館，自然會認那份通電公文。等各方賀電紛紛而至，就算您公開對記者說您不同意這門婚事，也隻會讓外人看競天和穆家的笑話而已。”
錦笙竭力壓製住心室泛起的尖銳愧疚和疼痛，是的，她又利用穆峻潭了，這次還利用得如此徹底，以他對她的感情和承諾去對付他的母親。
周媽漸漸目瞪口呆地看著和夫人討價還價的小女孩，精靈傲氣，條理清晰，立場堅定，且進退有度，最後得償所願，客客氣氣地離開，讓人恨也恨不起來。比起方才跟著少爺進來時的唯唯諾諾，她簡直是扮豬吃老虎。
錦笙拿著帥府賬房開的五萬大洋本票，心裏有些五味雜陳，若論唇槍舌劍，她還真沒輸給過誰。盡管有失有得，她也算贏了穆夫人，雖然贏得並不光彩。她手上的交易資本是穆夫人的軟肋，穆夫人這大半輩子，籌謀、作孽都是為了自己唯一的兒子，如今眼看著唯一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拿捏在手心裏，那種感覺……是錦笙想象不到的。很快，近憂衝散了她小小的勝利喜悅，因為她極有可能會麵對穆峻潭的如雷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