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布獎項這一日,方少塵到主展館的禮堂時,已是多國人濟濟一堂。語言會雜,各國記者的鎂光燈也閃爍不定。他佇立在一個僻靜角落,讓錦笙一陣子找,她單臂拎著大衣,滿額汗珠,扶著廊柱,蹙眉看他好幾眼,才捋順氣息說話。方少塵望著她一身黑緞西服,尚能清晰記起她在“絲綢之美”酒會上的貴少爺風采。如今,她已真正做了母親,纖瘦身板、小巧臉龐仍舊稚氣不減,隻是眉目間平添了幾分柔和氣韻。錦笙對方少塵說:“哲峰一直在盡力和博覽會管理委員會交涉,希望這一次評獎,那些洋人不會歧視中國人、歧視中國產品,中國產品能夠被公平對待。”
方少塵雖笑著點了點頭,對於拿獎一事,卻不抱有希冀。在此次博覽會上,中國絲綢也不再受“引絲扼綢”的影響,訂單紛紛而至,繼六年前的中興之後,再次呈興盛之勢。然而獎章,不僅僅由訂單和口碑來評判。
依照此次賽會的章程,評獎委員會裏六成的會員都由美國人擔任,其餘四成,依照各類賽品的種類和重要程度,按類均攤。絲綢類是一個大項,此次參賽的中國絲綢、日本絲綢、意大利絲綢、法國絲綢、美國絲綢、印度絲綢等賽品種類多樣,還有一些在國際絲綢市場上名氣不大的國家也有絲綢參賽。中國絲綢本是一大類項,然評獎委員會裏竟無一個中國成員,反倒是錦笙的老對頭佐藤父子倆都被選為了絲綢類的評獎委員。
方少塵眸光在廳堂環顧一圈,問錦笙:“競天呢?他不是說要過來嗎?”錦笙說:“因為閉幕儀式和晚會很盛大,機會難得,競天給家裏下人都放了假,隻能他自己帶著糖糖。園區人多,糖糖風寒又剛好,我沒讓競天帶她來,他說在公寓裏等著給你慶祝。”
方少塵略微一笑,問:“等撤完展,我就要回國了。你們什麼時候回?”錦笙說:“其實師父也是病急亂投醫,高估了我的能力,貿易行這邊的事情已有剛畢業的留學生能接手管理。我不能讓奕赫總跟著奶奶和姑姑生活,本來計劃的是明年春天回去,但是競天放不下沒弄懂的那幾架飛機。最遲明年秋天,我們就回去了。”
話雖如此講,但她好像從未真正懂得過自己丈夫的心思,他似孩童沉迷玩具般沉迷在軍械裏,從不與人談論中國國內的軍政。他最近接到過兩封林清澤發來的電報,待她問他內容,他隻是扯出來脖頸裏的麒麟戒指,氣呼呼地說是關心她和糖糖的。她便猜到,那電報裏應有他不想談及的事情。然而,揣測他的神氣,那些事情於他而言,仿佛並不是壞事。
這半年來,博覽會每日買票入場的人數都很多,最多一日曾達十一萬人,縱然中國展館處於弱勢,卻因人手不夠,也很忙碌。方少塵沒有認真關注國內的事情,僅聽旁的華人提起過,國民革命風起雲湧,地方軍閥和北地政府都已搖搖欲散。民心所向,這一次,軍閥應該要被徹底打倒了,中國亦即將有一個新的麵貌。但此刻國內具體是什麼局勢,在美國的華人也無法確切知曉。方少塵隱約猜到穆峻潭不願過早回去的原因,隻是對錦笙笑笑,問道:“你們回去以後預備安定在哪裏?”
錦笙倚著廊柱,垂眸時,臉頰顯出兩抹紅暈,帶著溫暖笑意,聲音低低地說:“聽競天的,他在哪裏,哪裏就是我和兩個孩子的家。他再不用練兵打仗了,跟著他去哪兒我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