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豔陽高照,碧朗晴空。
芷蘭宮婢女所居的浮雲閣內,病病怏怏數月的侍書、倚畫、司棋、綠蔻以及芷蘭宮的掌事姑姑錦瑟都換上了顧沛蕖賞賜給她們的新衣。
綠蔻她們穿戴整齊,正在妝鏡前相互地打趣著。
而錦瑟坐在妝奩前,捋了捋自己鬢角的碎發,將一朵墨玉海棠的朱釵別在了發髻之上,她看著銅鏡撫了撫自己稍顯憔悴蒼老的容顏,竟眼上蒙上一層清淚。
她口中不禁地小聲地喃喃道:“郡主啊!奴婢對不起你,病了這麼久都沒能照顧好您的女兒,讓她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您與郡馬爺若是在天有靈,請保佑她遠離災禍,早日為你們洗脫冤屈!”
她理了一番自己淩亂的思緒,起身用力一推,將浮雲閣久閉的軒窗打了開。
一束束耀眼的驕陽射入了曾經有些晦暗的浮雲閣,伴隨著耳旁呼呼而進的冬日冷風,讓殿內之人仿若覺得重新活過一般。
此時,瓷青走了進來,嬌俏地說:“錦姑姑,姑娘們,景妃娘娘已經到了瓊華殿,要咱們一起去瓊華殿呢!”
倚畫等人聽此倒是有些激動,雀躍地相互牽著手,奔去了瓊華殿。
錦瑟等人一踏進殿內,便見顧沛蕖端坐在高座之上,她一身嫣紅的金鳳華服,豔麗而嫵媚,卻眼含熱淚的望著她們。
錦瑟領著綠蔻她們俯身便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儀周全的叩拜大禮:“奴婢等謝娘娘數月來的看護之恩,謝娘娘的救命之恩。”
顧沛蕖已經好久沒有見她們如此齊齊整整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她心中感慨萬千,自己一路走來得她們扶持與陪伴,而如今自己經曆了被棄、被冷落、被陷害、被刺殺,雖然盡是磕磕絆絆,卻也安然地活著。
而她們亦因自己的牽連身受劇毒險些喪命,這進宮後的際遇不可不說頗為曲折與坎坷。
如今,自己廢掉了衛玄雅和馮婧妍這倆個興風作浪之人,可是自己卻還是深陷莫名無形的勢力角逐之中,這還需她去破解其中謎團。
而父親與自己背後的顧氏一族與皇帝宇文煥卿之間又難免再起紛爭。自己必然會再次糾纏其中,卻不得不全一全這父女之情,夫妻之義。
所以眼前的局勢未必比進宮前好,反而更加艱難幾分。
她斷斷續續地想了很多,嘴角的笑也日漸冷卻,她有些話要提點亦有些事要交代,自然也有些人要她去警醒。
顧沛蕖揮揮手,示意他們起來:“都起來吧!你們大病初愈,長跪對身體無益!”
綠蔻她們高興地起了身,難掩久病初愈得得色。
顧沛蕖臉色卻微微一冷,言語有些清冷地說:“你們病了這數月,本宮便也揪心了數月。數月來本宮亦遭遇了種種,可謂初識人心。”
說話間,她撥了撥自己新染的淡色蔻丹指甲,心平氣和的說:“前一段時間本宮親自處置了昭訓馮婧妍,她受杖刑之時,本宮雖然覺得是她咎由自取,但本宮亦受益良多,有些話不得不提點你們!”
錦瑟等人見顧沛蕖此時沉著冷靜,不似初進宮時的任性與怯弱,整個人都透著一絲果敢堅毅。
她們再次跪地恭聲道:“奴婢等恭聽娘娘教誨!”
“本宮的芷蘭宮一直處境艱難,雖得皇上庇佑卻屢遭陷害,但是這些暗算人的伎倆本宮都不怕,本宮不懼外敵卻怕家賊。”
她清冷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跪在最左側的司棋身上:“所以本宮不求你們辦事多靈光,處事多果斷,隻求你們一顆衷心!一次不忠,百回不用,若是我發現你們當中有不忠不義,背叛本宮之人,本宮會比對待外敵來得更狠厲!不知本宮的話,你們聽清楚了麼?”
錦瑟等人聽到顧沛所言可謂震耳發聵,此言語的分量重若千金,壓得她們仿若窒息:“奴婢等謹遵娘娘教誨!”
顧沛蕖接過瓷青遞上的茉莉花茶,看著裏麵朵朵瑩潤舒展的茉莉花,語氣稍顯和緩:“平身吧!本宮說這話為得是芷蘭宮的將來,亦為了你們的將來!你們是本宮從王府帶過來的,自當與他人不同,本宮對你們的要求也更為嚴苛!”
而後,顧沛蕖便拿出一本奏冊,她將此轉交給了瓷青,瓷青會意便送下去給了錦瑟。
錦瑟打開一看,裏麵記述的是將綠蔻、司棋、倚畫、侍書的職責進行了重新的分配。
綺宵殿內殿隨侍的是倚畫和綠蔻,映雪閣隨侍的是瓷青,而侍書主要掌管傾香苑和廣陵府和瑤瀟館,而司棋則負責芷蘭宮花草及虞驪山上的絳雪軒和洛月湖畔的漪瀾小築。
錦瑟自己除了負責宮中諸多雜事,便是主要掌管漱玉軒、月華院、星雲台這些宮室。
再往下看,顧沛蕖還對內侍所掌管的門禁等事一一進行了列舉與規劃,分配得是井井有條。
可這也就是說,除了倚畫、綠蔻和瓷青從此可以常伴顧沛蕖身邊,自己可以掌控芷蘭宮外,其他人便是各司其職,不得擅離職守。
錦瑟會意地將此冊給綠蔻等人傳看,綠蔻和倚畫見可以常伴娘娘身邊自然是歡喜萬分。
侍書為人寬厚、祥和,對顧沛蕖亦是忠心耿耿,且破為懂得調香。
所以她對顧沛蕖讓她掌管廣陵府、傾香苑和瑤瀟館倒是頗為滿意,因為瑤瀟館內陳列的除了美酒便是各色香料、熏爐等物,是顧沛蕖平時與自己研習香料的地方。
唯獨司棋看完此分配,尤為不悅,臉上似蒙了一層寒霜:“娘娘,您為何偏偏把奴婢指去掌管漪瀾小築和絳雪軒呢?一個在湖邊一個在山上,難道娘娘是在嫌棄奴婢粗鄙麼?”
顧沛蕖眉眼一挑,眼中含笑:“當然不是,本宮這樣安排是為了讓你更好照顧山上與湖邊的那些鴿子、黃鶯、百靈、鴛鴦什麼的!再者說,你連病中都對它們不曾舍棄,如今痊愈自然要更加上心不是!”
司棋眼中蒙了一絲熱淚,央求說:“可是娘娘,奴婢是打小兒就服侍您的啊?”
顧沛蕖見司棋如此,有些不耐煩,繼而說:“你們都是自小便與本宮處在了一起。可是如今進了宮,芷蘭宮又如此之大,若是不各有分配,各司其職,難保不會生出亂子來!這件事兒本宮思考良久,便這麼定了,容不得誰有異議!”
說完她垂下眼簾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錦瑟見她如此知道必有原因,便好言安慰了司棋,而後便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顧沛蕖見司棋心不甘情不願地踏出了殿,舒了一口氣。
幾個月前,顧沛蕖就發現了司棋的異常,她拖著病體一次次去山上喂鳥。
後來顧沛蕖假意讓王彥上山為自己折紅梅,王彥雖隔得遠卻清晰地看到司棋嘔呀學語,分明在與那些鴿子交流。而後顧沛蕖便讓王彥盯緊司棋。
後來,隻要司棋上虞驪山,顧沛蕖終會看到有隻鴿子會從虞驪山飛離芷蘭宮,向北而去。
雖然此時顧沛蕖還不確定司棋是誰的人,但是她是細作無疑,也從那時她便對司棋起了疑心。
所以,顧沛蕖借著此次將她調離自己身邊,讓她日日與那些鴿子為伴,也好早日露出馬腳。
“娘娘,皇上這幾日都沒有過來,您要不要去紫宸宮瞧瞧他?”
瓷青見顧沛蕖獨自在瓊華殿發呆,知道她聊賴,便試探地問道。
顧沛蕖經瓷青這一點撥,亦有些感傷這宇文煥卿又幾日不曾來過芷蘭宮了。
自從那日她從紫宸宮取了解藥回來,他便再也沒有來過。
她雖然心中納悶,但是他最近國事繁忙,自己也未多想:“皇上最近政務繁忙,怎好日日都到我這來!陪本宮去映雪閣吧,昨兒的書還沒看完呢!”
顧沛蕖起身往映雪閣去,一路上她都在思量自己近日所看的書,其中有一本是她無意間發現的。
那書名為《憑欄思》,打開一看小序,不過是貴妃蕭璟虞對滄海桑田、時光荏苒的一種感悟,不成想看過前兩章,而後便是她記述的乾朝貴族的一些事情。
顧沛蕖雖然出生在四大世家之首的顧王府,自己的姑母又是成祖皇帝的皇後,顧家亦是乾朝的貴族。
但是她卻對乾朝和大梁建朝之初的事卻知之甚少,無論是家中父母還是私塾的師傅都對這些諱莫如深。
所以這本《憑欄思》登時就成了她的心頭所愛,裏麵記述的故事都是蕭貴妃親曆的往事,既真實又生動,所以她看得頗為興起。
顧沛蕖來到映雪閣收拾停當,便開始饒有興致地繼續讀起那《憑欄思》來,她一邊讀一邊將要點摘錄出來。
忽而,剛剛被提拔成芷蘭宮內侍主管王彥躬身進來:“娘娘,皇上說馬上就要過年了,讓瓷青姑娘陪娘娘去掌錦司挑幾匹顏色豔麗的錦緞裁製衣服!”
顧沛蕖看得正有興致,不耐煩地說:“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麼?怎麼準備的這樣早?”
瓷青低著眉眼盤桓道:“娘娘,想來是那南詔國王就要來了,所以提前準備!娘娘若是不願意抽身前往,奴婢替娘娘選一些?”
顧沛蕖訕訕地說:“也好,那你去吧!”
瓷青便退了出去,映雪閣中便隻剩下顧沛蕖一人。她便十分認真地繼續看著這本書。
忽而她聽到一陣有些急切的敲門聲,倚畫在門外小聲說:“娘娘,您在麼?”
顧沛蕖見倚畫如此行事委實有些驚詫:“倚畫麼?進來說話!在門外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隻見一身男子裝扮的倚畫閃身進來,顧沛蕖見她如此模樣心底一驚:“你穿成這個樣子做什麼?”
倚畫沉著冷靜地說:“娘娘,奴婢想即刻用密道出宮一趟!”
顧沛蕖眉宇一挑,更是狐疑:“這個時候,你出宮去哪裏啊?幹什麼去?”
倚畫很是踟躕,隻是自己病了這麼長時間,若是此時再不出宮,恐怕會貽誤大事:“奴婢要去一趟錦陵東市的醉雲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