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著梁文靖,不覺悵然若失,忽聽白樸冷笑道:“姑娘這話隻怕未必,白某今日便死了,也難保姑娘不死在白某前頭。”蕭玉翎啐道:“你不死才好呢,最好活一千年。”白樸一愣,拱手笑道:“承姑娘吉言,白某生受了。”蕭玉翎道:“我才不說什麼雞言鴨言,你也不用伸手,縮頭才好呢。”
白樸奇道:“白某昂藏男兒,七尺須眉,豈有縮頭之理?”蕭玉翎冷笑道:“常言道‘千年王八萬年龜’,你要做不死的王八,自然天天縮頭,年年縮頭,千萬不要露出來,要麼我師兄一刀下來,你就死定了。”
白樸被她繞著彎子一頓臭罵,隻氣得臉色鐵青,欲要回罵,又覺有失|身分,冷哼一聲,心想:“聖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堂堂男兒,若是與她對罵,豈不歸於小人一|黨?”當下來個眼觀鼻,鼻觀心,神遊物外,任憑蕭玉翎如何挑釁,隻是冷冷不理。
梁文靖見蕭玉翎胡扯亂罵,反而大占上風,聽到後麵,幾乎忘了喪父之痛,險些笑出聲來。但那歡欣不過一閃而過,苦惱更添了十分:“她的師兄殺了我爹,從此以後,我與她勢同寇仇,不共戴天,怎麼還能喜歡她呢?”一念及此,一顆心便似浸於千尺寒潭,再也無力自拔了。
天人交戰之際,忽聽一聲冷哼,梁文靖抬眼望去,大雄寶殿之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黑衣藍刃,修然而立。
蕭玉翎喜道:“師兄。”白樸卻不掉頭,折扇輕搖,笑道:“來了?”蕭冷瞥了蕭玉翎一眼,麵皮微微一顫,說道:“是!”
白樸哈哈大笑,折扇刷地收攏,指定蕭玉翎道:“足下既然來了,就該橫刀自刎,還站著做什麼?”蕭冷搖了搖頭,一動不動。
白樸笑道:“怎麼,要你師妹吃些苦頭你才肯動手麼?”說著折扇探出,抵上蕭玉翎玉頰,“這一扇下去,令師妹如花容顏可就不妙了。”梁文靖見狀,隻覺血湧雙頰,一股悲憤之氣在胸中奔騰洶湧,右拳緊攥起來,幾欲一躍而下。
忽聽蕭冷道:“兩國交兵,各為其主,你使這些陰謀手段,蕭某無話可說。”說畢,“嗆啷”一聲,海若刀丟在身旁,“但若我今日前來,不是作為蒙古金帳的勇士,而是黑水一絕的門人,你又當如何?”
蕭千絕號稱“黑水一怪”,皆因他孤僻狠毒,江湖中人又恨又怕,故而呼其為“怪”。蕭千絕對此並不在意,反而自認叫得貼切。但蕭冷視他若神明,對外隻稱“黑水一絕”,絕口不提這個怪字。梁文靖聽得這話,卻是周身冰冷,望著蕭玉翎心想:“是了,她是黑水門人,自有黑水門人幫她出頭,與我又有什麼關係?說到底,她是武林大宗師的弟子,我卻隻是一個適逢其會的鄉下小子。更何況她師兄殺了我爹,此恨此仇,永無消解……”想著想著,他眼前淚影浮動,漸又蒙矓起來。
白樸麵色陰沉,沉默許久,忽地吐出一口氣道:“黑水門人?”
蕭冷道:“不錯,黑水門人。”
白樸眉頭舒展開來,眼中卻掠過一絲恍惚,似乎遇上了絕大難題。過得許久,方才望著遠處晴空,淡淡說道:“當年我投身官府,甘為淮安王幕僚,天天麵對朝野紛爭、爾虞我詐,做下了許多違背天良的大事。”
蕭冷不料他突出此言,捉摸不透,不禁眉頭皺起,卻聽白樸續道:“自那以後,家師將我逐出了門牆。按理說,你還能以黑水門人自居,而白某福薄,已非窮儒門人也。”說罷,不勝悵然,悠悠歎了口氣。
蕭冷隻覺心往下沉,蒼白的雙頰浮起一抹血紅。他本想白樸是窮儒公羊羽的弟子,公羊羽和蕭千絕一代夙敵,冤仇極深,自己若以黑水門人的身份挑戰,白樸迫於師門尊嚴,勢必以窮儒門徒的身份應戰,與自己單打獨鬥,不可再倚仗人質。不料白樸竟是公羊羽的棄徒,蕭冷算計落空,一急之下,背脊隱隱作痛,幾乎咳嗽出聲,但怕對手瞧出破綻,隻有拚命忍耐,麵皮越來越紅,紅裏透出紫來。
白樸仿佛不覺,沉吟半晌,忽地抬眼一笑,緩緩道:“白某生平陰謀為主,行事未必合於正道。隻可惜白某不才,就算墮入名利場中,汙人自汙,也始終看不透這師徒之義。”他說著,將折扇從蕭玉翎臉上移開,雙目神光一凝,揚聲道,“家師雖不認我這個徒弟,但白某今生今世都是窮儒門人。”
梁文靖聽得這話,不由心頭一緊,雙目大張。蕭冷也是麵露詫色。白樸將折扇從容插在腰間,一拂袖,揚聲道:“淩空一羽,萬古雲霄。”
蕭冷眼中冷電閃過,忽地一聲長笑:“黑水滔滔,蕩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