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龍吟2(1 / 2)

梁文靖胸中不平之氣奔湧起伏,似乎隻有放足狂奔才能釋出。趕到城門前,忽見城門堅閉,守衛森嚴,不由一怔停步,心想:“我真是糊塗了,如今正在打仗,怎麼出得了城?”他想到“糊塗”兩字,不覺淒然一笑。想起那晚,在逼仄石室中,正是自己這“糊塗人兒”用“糊塗點心”喂那女子,那情那景曆曆在目。那份溫馨還在心間嫋繞未去,隻是那人、那笑、那些嬌癡言語,從今往後已不可再得了。

想著想著,梁文靖望著那高大雄偉的城樓,不知不覺滿臉是淚。這時一名校尉正缺壯丁,見到他便叫道:“你這廝哭什麼,還不過來扛土?”梁文靖一愣,拔腿就跑。校尉在後麵大呼小叫,十來個宋軍士兵挺起刀槍攔他。梁文靖“三三步”展動,那幾個人撲了個空,你推我擠,撞得頭破血流,待得爬起來時,已不見了梁文靖的影子。

梁文靖轉入一道巷子,躲在一堵牆後,偷眼望去,外麵無數民夫被槍矛捶打前進,男女老少均在其內,號哭聲震天動地。更有幾個無恥宋軍,趁機上下其手,調戲姑娘媳婦。梁文靖平日要麼在城頭觀戰,要麼在府邸休息,素日進出,也自有馬車侍候,城內情形極少親見,忽見如此情形,當真目眥欲裂,恨不得衝將出去,大打出手。

這時間,忽聽身後一個沙啞的聲音歎道:“你也是逃抓夫的麼?”梁文靖吃驚回頭,卻見一個空雞籠後露出一張橘子皮似的老臉,混濁的雙眼在他臉上來回轉悠。

梁文靖點了點頭。那老人歎了口氣,從雞籠後挪出一隻瘦腳,那腳不知因何沒了腳掌。梁文靖忙道:“老先生,我扶你起來?”

老人擺手道:“不必了。隻是,我想你不該逃的。小老兒腿腳不便,那是動不了了,又沒有銀子給官爺買酒喝,也沒有漂亮女人給官爺暖被窩,隻好躲在這裏等死。你還年輕,遇上這種事不能逃的。”

梁文靖握拳怒道:“這些官兵欺淩弱小,強人所難,這等人也要為他賣命嗎?”

老人搖頭道:“天下烏鴉一般黑。宋人的官兒縱然壞,但總與大夥兒同宗同族。雖然趁著打仗搶錢,搶物,拉壯丁,玩女人,但總不至於糟蹋了這一城人的性命。蒙古人卻不同,他和咱們不同種,不同宗,從沒將大夥兒當人看。他們若打進城來,這一城人隻怕活不了幾個。唉,遇上這世道,保住性命也差不多了……”他大概躲得久了,好容易找到個說話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梁文靖聽了前麵半截已是呆了,至於後麵說的全然不知,隱約記得給了老頭兒一錠銀子,就懵懵懂懂地走開了。

他悶悶走了一程,腦子裏又浮現出蕭玉翎那張嬌豔無儔的笑臉,不覺胸中煩悶,一拳打在路邊牆上。牆壁霍然洞穿,梁文靖也是拳破血流。劇痛入腦,他的神誌稍稍清醒,抬眼望去,不遠處一座廟宇巍然聳立,敢情無意之間,居然走到城東的藏龍寺來了。

梁文靖忍不住心想:“來也來了,城門又出不去,瞧瞧熱鬧也好。”他始終割不斷心中情意,當下快步搶上,正要入廟,忽聽遠處傳來依稀人語,又想:“還是不見他們的好。”當下繞過影壁,見牆邊有棵大樹,縱身而上,將寺中的虛實盡收眼底。

凝神看去,正對寺門的是一座大雄寶殿,殿前羅列石佛地藏、狻猊辟邪。一尊石辟邪前,白樸正挺身而立,蕭玉翎則雙手反剪,坐在地上不住辱罵。她嗓子脆快,性子又潑辣無忌,更兼這些日子聽梁文靖說了許多故事,更多了罵人的談資。罵了一會兒,忽罵白樸好比曹操,無恥下流,天天晚上挖人家祖墳,偷人家陪葬的寶貝。

白樸堅毅善忍,但聽她罵得無中生有,也忍不住說道:“小丫頭胡說八道,白某何等人物,豈會幹夜裏盜墓的勾當?”蕭玉翎道:“你夜裏不幹,那一定是白天幹的。”白樸暗自慍怒,卻又不願與這女子一般見識,正想故作不理,忽又聽蕭玉翎說他像諸葛亮,不覺失笑道:“過獎過獎,諸葛先生一代賢人,白某螢火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蕭玉翎冷笑道:“是呀,你和他一樣,不但是個吃飽沒事幹的閑人,還是個怕老婆的軟蛋,娶個醜八怪做老婆。”

白樸聽得滿心不是滋味,皺眉道:“誰說諸葛先生娶了醜八怪?史書上不見記載,必是市井謠言。”

這些話本是梁文靖胡謅出來逗蕭玉翎開心的,蕭玉翎卻是深信不疑,當即說道:“死書上沒有,活書上卻有。”白樸啞然失笑,一時忘了決戰將臨,逗她道:“我從來隻見死書,哪裏瞧見活書了?”蕭玉翎道:“原來你隻看死書,難怪一臉死相,眼看便活不過今天。哼,至於活書麼,也是有的,但姑娘不告訴你。”心裏卻想:“呆子活蹦亂跳的,又會說書,又會念詩,不就是一本活書麼?有了活書,還瞧死書做什麼?”想著又覺疑惑:“那個呆子也不知死到哪裏去了,昨晚不來瞧我不說,今天也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