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今我不悲(1 / 2)

李錫琮其聲作顫,其身發抖,令周元笙大感惶恐,在她還未思忖明白此事原委時,那麵朝他們走來的女子忽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倒,伏地道,“王爺,娘娘……不在了。”

周元笙望著腳下之人,再回轉頭看看李錫琮,陡然間業已心如明鏡。李錫琮微微一晃,將身抵靠在門上,勉力站穩後,低聲喝問道,“為何會這樣?說!”

那女子泫然欲泣,強忍住淚水將當日如太嬪所言,斷斷續續複述了一遍,說到後來也有些哽咽難言,良久叩首道,“奴婢有負王爺重托,如今既已將郡王送至北平,自當以死謝罪。”

李錫琮目光愈發陰鷙,狠狠瞪視跪地女子,半晌咬牙問道,“母親可曾留下什麼話?”

那女子微微抬首,躊躇片刻,答道,“娘娘說,她愧對先帝,愧對今上,尤其愧對王爺……王爺一生為她所累,她不忍王爺為她再造殺業,寧願以身殉道。娘娘還說,王爺的道並非她的道,她不能勉強您,也希望您能遵從她的選擇。”她回首望向床榻之上的孩童,忍不住流淚道,“娘娘還有一則意思,她說今生已對不住王爺,便不能再對不住您的骨血,她舍身相救郡王,請王爺日後務必看在她的情分上,全力善待郡王。”

周元笙聽得心下大慟,不禁再回眸,卻在此時看到更為令她無助無望的一幕,她眼見李錫琮的身子劇烈一顫,之後像是被抽去氣力般,緩緩向下滑落,隨著雙膝重重觸地,便發出咚的一記悶響。

李錫琮垂首跪倒,雙臂亦無力的垂在身側。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登時快步趕上前去,俯身挽住他的手臂,疾聲喚道,“六郎。”

卻也不過隻是一句呼喚,除此之外竟無言以對。周元笙飛速在腦中整理此間事態,不由越想越是驚怖,隻怕下一瞬,麵前失神之人會猝然躍起,於暴怒下對那酷似其母的女子狠下殺手。

然而片刻之後,李錫琮卻抓緊她的手臂,低低央求道,“扶我起來。”她心中狠命一疼,知道他方才心緒大亂,此刻必然渾身乏力,竟連起身的力氣皆無,否則斷然不會這般央告自己。她按下心頭酸楚之感,依言攙扶起他,觸碰之下,幾乎立時發覺他的身子仍在隱隱發抖。

李錫琮將將站穩,似喘息一陣,才對那女子道,“成恩交你帶來的東西呢?”

那女子忙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遞給他。李錫琮匆匆展開一閱,不覺與周元笙對望了一眼。那信中內容涉及兩樁天倫人倫逆案,周元笙自是看得一目了然,心中寒涼徹骨的同時,亦不免替身畔之人齒冷。原來他的父親是為他的嫡母鴆殺,他的生身母親亦可算作為他的嫡母逼迫至死。

李錫琮閱罷,將那密信藏於袖中,平靜問道,“太後秘不發喪,那麼京師中知曉母親離世之人,還有哪些?”

那女子想了想,回道,“宮中之人悉數知道,首輔周大人,內閣幾位閣臣,並戶部薛侍郎也是知道的。”說到此處,她倏爾抬眼看了看周元笙,又垂下雙目,接著道,“原本太後和皇上不同意郡王祭拜太嬪,隻是皇後一味堅持,勸說皇上於情於理,應全郡王為人子孫的孝道,後來聽聞那薛侍郎也一並力勸,皇上方才越過太後,下旨於景陽宮內設置靈堂,並著禦前的人伴郡王守靈祭奠。”

李錫琮負手而立,良久點了點頭,依舊平靜道,“一路之上辛苦了,你下去休息罷。”

那女子似覺驚詫,抬眼怯怯的看了看他,嚅囁道,“王爺,奴婢有罪,奴婢……”

李錫琮揚手截斷她的話,雖平靜卻堅定的道,“這話不必再說,去罷。”

女子渾身一顫,不由麵朝他鄭重叩首,禮畢方才扶膝站起,緩緩退了出去。房門輕輕開啟,隻帶出了吱呀一聲輕響,卻在瞬間驚動了床榻上的孩童,孩子微微咳喘起來,於半夢半醒間伸出雙臂,似乎在囈語著母親,亦或是伯母這個稱謂。

周元笙先是一慌,旋即便被那奶聲奶氣的呼喚激起了天然的母性,下意識快步奔向了床邊,輕輕抱起孩子,摟在懷中溫言絮絮。兩歲孩童稚嫩柔軟的麵龐貼在她的脖頸間,散發著一陣溫暖的甜香,仿佛是今夜唯一能慰藉她身心的一點溫度。

她兀自沉浸在這片刻的溫情裏,餘光卻看見李錫琮麵色沉鬱,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她慌忙轉顧,果然見他眼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當下心生駭然,不自覺的向後退避開去。

李錫琮行至她麵前,望了她,冷冷道,“給我。”周元笙被他陰沉的目光所懾,哪裏敢在此刻將孩子交給他,連連搖首道,“六郎……”

李錫琮不為所動,仍是趨近兩步,向她伸出手來。周元笙驀地轉身向後避開,驚痛之下脫口道,“李錫琮,他是你的兒子。”

腳步倏然停滯,李錫琮立在原地,蹙眉看向她,眼中漸漸泛起一抹帶著痛楚的委屈,半晌垂下雙眸,澀然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將他抱出去,送到他母親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