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如太嬪暴斃一事,太後仿佛陡然間增添起了防備之心,於建福宮中增派了逾矩數量的侍衛把守。對於一座暫供外埠郡王居住的偏僻宮室來說,無疑頗有些興師動眾的意味。
皇後周仲瑩這日隻帶了隨身幾位宮人,逶迤行至建福宮探望洛川郡王。進得內殿,便有宮人迎上前,問安道,“給皇後娘娘請安,您今兒怎麼有空來瞧郡王?”
周仲瑩環視一道,見殿內服侍之人較從前多出不少,且連帶乳母在內的舊人被悉數更換過,不由微微蹙眉道,“洛川郡好些了麼?還是不大開口說話?”
乳母等人歎了歎,道,“自打太嬪去了,郡王守了三日靈,生了那一場大病,過後倒像是丟了魂一樣,從前頂活潑的性子,如今也不愛笑了,也不愛言語,看著怎不叫人心焦。”因見皇後秀眉愈發緊蹙,忙又笑勸道,“不過娘娘寬心,郡王還小呢,恐怕一時被唬住了也是有的。等過了這陣子,慢慢就忘記了,總能好起來的。”
說著已引皇後往內殿行去,那洛川郡王此刻正坐在榻上,手裏抱著一隻撥浪鼓,時不時轉上一轉。觀其神色卻是一派呆滯,即便見眾人簇擁著皇後進來,臉上也未現出一點笑意。
周仲瑩走到他麵前,看了一刻,回首道,“你們都下去罷,我自和郡王說一會兒話。”
眾人不由麵麵相覷,新任乳母率先賠笑道,“娘娘,太後吩咐過,要奴婢等人一刻不離郡王身邊,奴婢……”
一語未完,皇後身邊的琅嬛已低聲斥道,“糊塗東西,太後囑咐這話是教你們用心照料郡王,你們這會子做出這蠍蠍螫螫的模樣,莫非還存了防備娘娘的心思不成?”
眾人哪裏敢接這話,更加不敢承認懷了這份心思,忙欠身賠笑道,“是奴婢等人想左了,奴婢謹遵娘娘令旨,這就告退出去。”
待內殿隻餘皇後等人,周仲瑩才挨著洛川郡王坐下,含笑問了兩句話,再抬首吩咐道,“你們也都去罷,我想和郡王單獨待會兒。”
一時眾人無聲退出,琅嬛方含笑低語道,“娘娘趁這功夫,好生問問郡王,人說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幹淨,若是指著娘娘肚子叫弟弟,那一準就是太子爺了。”
周仲瑩聽她說得熱鬧,不由雙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含笑點了點頭。琅嬛捂嘴一笑,也自退了下去。殿內立時安靜下來,周仲瑩轉顧榻上孩童,那孩子也剛好扭過臉來看她。他眉眼極其清俊幹淨,瞳仁烏黑,不帶一星雜質,隻是目光中總透著些茫然無措。
周仲瑩看了一會,忽然伸出手臂將孩子抱入懷中,摩挲良久,方淒然長歎道,“福哥兒,好孩子……”那孩子任她摟著並不掙紮,半晌才被她放開,卻見她已是滿麵淚痕,久久凝視孩子清秀的麵龐,低低道,“他們究竟是從哪裏把你找來的?孩子,你還記不記得你的父母是誰?”
這樣石破天驚的秘語隻合在無人處輕聲言說,可惜,對麵無辜無識的孩童聽不大懂,亦無從回複。
一語罷了,周仲瑩再度淚流滿麵,摟住孩子的雙肩囈語道,“福哥兒,你是不是已經平安回到了北平,見到你的母親,見到了姐姐,她們一定很高興罷……這樣也好,伯母隻盼著你一切順遂,福哥兒,你一定會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的長大。”
孩童無言,仍舊呆呆的望著那清麗女子,望著無盡的淚水自她眼中緩緩落下。過了許久,周仲瑩一壁拭淚,一壁強顏歡笑道,“幸好太後替去了從前照顧你的那些人,這會子除卻我,也無人識得出你來。”說著不免微微一哂,撫摸著孩童的臉,再輕聲道,“也許她們也是認得出的,不過是心裏存著畏懼私心,不敢明說罷了。無論如何,我都會保你周全,你便安生在這宮裏做洛川郡王,也唯有如此,福哥兒方能平安無事。”
周仲瑩步出內殿時,院中眾人隻看得到皇後雙目似有些紅腫,想來仍是感懷洛川郡王大病出愈之故,便也心有靈犀的佯裝不察,仍舊恭敬目送其離去。
於崇政殿中查閱戰報的皇帝李錫珩,卻無法忽視妻子略微腫脹的秀目,未及她行禮畢,已關切急問,“阿瑩,你才剛哭過?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