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撇嘴笑笑,那笑容倒似頗有深意,半晌搖頭道,“咱們周家對她並沒有什麼恩義,你父親當日也並沒好生教養過她,如今卻拿著些體統大話來勸人,換做是我,也不肯輕言允諾的。你姐姐那人素來冷心冷情,這會子又和她母親昭陽郡主,馮長恩等人沆瀣一氣,這事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
周仲瑩聽得愈發難過,抓著段夫人的手,求懇道,“母親還是再勸勸父親罷,一封不成,可以再修書。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姐姐身陷萬劫不複……娘,說到底,是咱們早前對不住她,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必想出那些辦法,她也不至被先帝賜婚給寧王。”
段夫人看了她一刻,輕輕歎道,“傻丫頭,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如此為她著想。”沉默片刻,業已冷下心腸,冷著聲音,道,“阿瑩,你再替她憂心也是無用,她未必存了同樣的心思待你。她當日連同她母親百般綢繆,選了那寧王,就證明其人本就懷據野心。若非如此,她為何不肯選個清貴子弟,或是中等人家,安安分分的過一輩子?所以你不必過意不去,她從前爭儲妃之位爭不過你,現如今怕是還想爭這皇後之位。她送那寧王出征之時可不會顧念你在京師的處境,顧念周家在朝堂上的處境。”
見周仲瑩麵色刷地一白,更是乘勝補充道,“你眼下根本不用考慮這些事,隻安心養胎就好。左不過讓你父親這幫人折騰去罷。”終是心疼女兒,不禁捧起她的手,一字一句,殷殷再道,“你要記得,母親當日和現下所做的事,都是為了你,母親隻有你一個孩子,也永遠隻關心愛護你一個。我可以不為周氏考量,不為你父親考量,但卻永遠不會不顧念你。”
霜霰露重,濟南城外的秋意已頗盛。行營大帳中,李錫琮方才聽罷前方探子回報,沉默片刻,便聽馮長恩的副將蔡震道,“皇上拜駙馬都尉賈固為平燕將軍,十萬大軍整裝開拔,雖則北平城暫且糧草充沛,可穩固半年之久,但十萬對陣兩萬五,仍是敵眾我寡。王爺是否應當於此時暫且放棄攻打濟南,回師北平已解腹地之困?”
李錫琮默然片刻,忽然搖首歎了一歎,隨即道,“不必。”蔡振不解道,“王爺對北平有如此信心?那麼適才又何故興歎?”
李錫琮垂目一笑,道,“我是為皇上和小薛侍郎一歎。”轉顧蔡振,娓娓道,“我久攻濟南不下,若於此時遣將斷我糧草,再命南軍合圍,我軍則未免力不從心。可朝廷偏要放棄良機,先攻北平,以為借此可以亂我陣腳,殊不知北平城亦不是那麼容易攻下的。”
他一指帳外,城郊無邊秋色,淡笑道,“朝廷號稱的十萬大軍,盡數於金陵養尊經年,此番是頭一遭遠征,先不論經驗缺失,隻說燕地霜雪氣候就難以適應——此其一。其二,賈固為人,智信不足,仁勇俱無,早前不曾對外用兵指揮戰事,不過貴為宗室親眷便被委以重任,南軍之中不服此人者眾多,來日免不了政令不休,上下離心。其三,遠的不說,就說賈固北上所備糧草,將將隻夠維持三個月的戰事,他此舉業已暴露求勝心切,輕敵大意,如此剛愎自用,實在不足為患。”
蔡震思忖他的話,良久亦頷首道,“王爺的意思是,咱們暫且按兵不動,誘敵深入。隻等到他攻城不下,糧草耗盡,再行回師夾擊,將其一舉殲滅。末將領會得,那麼王爺此刻該當及早通知北平,隻須堅守,不必出擊。”
李錫琮點頭道,“我即刻手書一封。”想了想,輕笑一聲道,“你且將我的意思先行告知馮將軍,為的是安郡主之心——孤王必不會棄王妃不顧。”
蔡震微微一笑,應道,“末將領命。”旋即退出帳外,自去傳他令旨。
李錫琮待人走後,一時卻並未命人研磨,隻是負手立於案前許久,方才踱步行至帳外,仍舊反剪雙手,遙遙遠望。秋風既起,更有無邊落木隨之搖落。此時一道陽光越過山頂照射下來,他注目那片流光溢彩一刻,半日輕聲自語道,“阿笙,你一定能守得住的,我信你,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