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前的安靜清幽被他的馬蹄聲踏碎,眾人驚見自家主人獨自歸來,紛紛手忙腳亂的迎了上去。梁謙聞訊奔出,便見李錫琮翻身下馬,雙腿甫一著地竟是向前踉蹌幾步,雖反應迅速用力穩住,身子仍是前後晃了一晃。
梁謙眼中一熱,急忙半攙半扶的將李錫琮迎入府內,還未等他開口相問,已福至心靈的顫聲笑道,“恭喜王爺,王妃半月前誕下麟兒,母子平安。”
李錫琮步子一滯,顧不得雙膝酸脹疼痛,轉顧梁謙,喃喃道,“半月前?我,我還是回來遲了。”
梁謙忍不住落淚道,“不遲,王爺回來的剛剛好,娘娘正在房中休息,您……”他忽然看清李錫琮因消瘦而略顯憔悴的臉,唇上和下頜處各自冒出一層青色胡茬,那記憶中精幹冷峻的男人此刻滿眼痛惜,滿臉悔悟,滿身落拓。他不禁搖了搖頭,低聲道,“王爺先沐浴更衣罷,您這個樣子,王妃見了也會憂心難過。”
李錫琮對他的勸告從善如流,然則心內焦急,也不過是匆匆洗過澡,換上家常道袍,連胡子都沒有心情刮淨,便行至上房處。推開門的一刹那,他發覺手指竟在微微發顫,不免嗤笑起這近鄉情怯發作得太過及時。房內的燈燭不算晦暗,可以讓他一眼望見床上安睡之人,神情恬淡安寧,仿佛無夢無愁。他下意識的放輕腳步闔上房門,卻在轉身的一刻,驀然看到緊挨床榻邊,那小小的木床上,正在安穩熟睡的小小嬰孩。
李錫琮幾乎是躡手躡腳走近他,向床內望去,嬰孩已降生半月,皮膚不再似剛出生時那般皺得發緊,卻也算不得飽滿,隻能隱約從眉宇見看出幾分清秀。他看不出他像誰,便一直癡癡的盯著他瞧,不防身子碰了一下木床,嬰孩輕輕一動,隨即張開了雙眼。
也許他並不能看清麵前站立之人,也無從知曉其人是自己的父親,卻不影響他也怔怔的望向李錫琮。看了一刻,忽然蹙起了眉頭,目光似是疑惑,似有不滿。他與麵前之人初次的碰麵,就是留給他這樣一記,帶著審視意味的注目。
然而並沒有一聲啼哭,他的嘴角慢慢上揚起來。李錫琮不確定那笑容是不是給予自己的,卻倏然覺得他這似喜似嗔的模樣,像足了他的母親。
李錫琮無聲的笑了出來,心頭漸漸搖漾起難以言喻的歡喜——這是他與她的孩子,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身體是那樣柔脆,神情又是那樣堅持。那樣的笑容深深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原來這便是生命流轉的意義,他與她的生命借助著這小小的軀體得以延續。於這一瞬間,他終於忘卻了前塵裏的慘傷與慘烈,終於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出口。這就是他的愛,他今生最重要的人——直想將世間一切最美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他,毫無保留任他予取予求。
他太過專注,以至於連床上之人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音都沒留意。良久之後,方才聽見一聲柔緩卻冷靜的呼喚,“李錫琮?是你回來了?”
他驀然轉過頭去,看見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雙眉亦微微蹙起,似乎含嗔帶怨,似乎不辨悲喜,和適才孩子的神情如出一轍。
李錫琮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在床邊坐了下來,沉默一刻,終於點頭道,“是,我回來了。”
周元笙闔上雙目,又再度睜開,自被中抽出雙手,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一刹那間熟悉的溫熱自指尖流淌而過,流遍血脈經絡。上一瞬仿佛置身雲端的喜悅,因沾染了他的熱度和力量,便失去了那輕飄飄的空幻,變得真實而熱切起來。
她早已知道他是勝利者,卻不能不說他們之間是曾隔著一道生死關隘。她微微笑了笑,輕輕拽著他的手,道,“你竟會在這個時候偷偷跑回來,撂下滿京師翹首以待的人,當真不像你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