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山美人(2 / 2)

說到此處,他忽然輕輕笑了出來,“阿笙,我並不想要一個彰顯帝業的龐大宮闕,我的家眷日後定然不會多,無非是有數的那幾個。我更加不想求多子多福,一來省卻日後麻煩,二來也能少給朝廷和天下人增派負擔。譬如日後的皇城,大可不必如金陵那般奢華。我說過的,若能打下這江山,是該還利於天下人,我應該兌現這個承諾。”

他此時眼中的光亮勝過以往任何時候,自然也勝過他提及江山美人之時。周元笙靜靜凝望,便漸漸明白過來,他業已在運籌帷幄他的家國天下,帝業福祚——那並非簡單的坐擁國土財富,而該是國富兵強,國富民強。

她沉默須臾,對著他展顏,燦然一笑,隨即將一記帶著愛意,和少許敬意的吻落在他麵頰之上,一麵輕聲道,“我知道了,我便陪你留在這裏。”

一切如周元笙所料,一切亦如李錫琮所願。國朝久居金陵的官紳士宦們起初對遷都一事大為不滿,奈何李錫琮自有數量龐大的擁躉,這些心腹之人散落於朝堂之上,不久便在輿論上占據了主導,其後的形勢不過是人群隨波逐流,一見主君威儀如此,二見大勢已定,也便紛紛不再贅言。

本著國不可一日無君,李錫琮經過幾番推諉過後,終於在這一年仲春,於北平登基稱帝,改北平為北京,改年號為崇祐,冊立王妃周氏為皇後,側妃任氏為貴妃,侍妾卓氏為玉嬪。

至崇祐元年仲秋時節,內宮幾座殿宇方才將將趕建完成。為求事事與前朝不同,禮部上奏分別以乾清、坤寧為號命名帝後居所。於是周元笙的新居便成了坤寧宮,隻是國朝太後大喪未過,李錫琮又堅持具孝服為母守製,是以這喬遷的新禧也便沒有那麼隆重。

乾清宮的暖閣中尚有著新鮮楠木的味道,周元笙隨手看了看案上奏疏,對李錫琮道,“禮部選了西山為太後營建陵寢,待明春建好,便可迎太後梓宮歸來。西山是處風水極好的所在,不如你我日後也去那裏,和太後相鄰為伴可好?”

李錫琮見她將自己想說的話,都搶先說了,便笑著頷首道,“好,那我便讓他們著手去辦。”他接著扯出一卷奏本,拿給她看,“都察院一幹人等彈劾前首輔,也不過是當日檄文中的罪名,隻道革其職務懲處過輕,難儆效尤,該當褫奪爵位,降為庶人。我先說給你聽過,你心中有數就好。”

周元笙匆匆掃過,點了點頭道,“這是可以想見的,你當日以他和薛崢為討伐對象,誓言清君側,如今豈能讓罪魁逍遙。薛崢還在刑部羈押,父親卻能得自由之身,也算不得公平。”停了一刻,複問道,“你派去說服薛崢之人,怕是都無功而返了罷?”

李錫琮淡淡笑道,“態度總還是要做足,他薛崢要成全自己,我也要成全自己。兩下裏互不虧欠,來日才好在具案的奏疏之上,落下一個可字。”

周元笙不禁一笑,不吝直言道,“薛崢還是有些才氣的,所以你心裏多少還是會惋惜。”

李錫琮笑得一笑,擺手道,“我替他惋惜,隻是為他高估了自己,做了不該做的決策。天下有才者不獨他一個,獨他一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周元笙心中微微一慟,忙又轉過話題,問道,“父親日前已至京師,目下在何處落腳?或許我該去看看他,於私情他到底是我的父親。”

李錫琮欣然點頭道,“也好,我教人安排妥當,送你去周氏下榻處。過些日子沒了爵位,僅靠著三郎的俸祿,他們的日子也不易。你若是要接濟他們,我是權當作不知道的。”

周元笙望了他,應以輕嗔一笑,“且用不著官中的錢,別忘了我原是個慣會斂財的人。不過也未必肯那麼好心就是了,隻瞧他們對我是何態度。”

至此,李錫琮倒是頗為認真的笑了笑,其後頗為認真的對她說道,“無論其人反應如何,你都該有一國之母的大度,也該有為人子女的態度。不為別的,就隻為你已經贏了。”

他停了一刻,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笑道,“親眼看著自己憎恨多年的人落敗,除卻一點點暢快,餘下的也不過是些寂寥……和些無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