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一臉淡然,點了點頭,半晌笑問道,“那你說,宋蘊山為何一直不肯納妾,他的由頭又是什麼?”
彩鴛咳了一聲,笑道,“娘娘知道,他原是庶出。從前在家時嫡母百般刁難,自己的親生母親去的又早,父親更是連見他麵都少。他心裏清楚,自己的母親根本就不是父親所愛之人,不過是一念放縱罷了。所以他常跟我說,與其這樣生出來,孩子得不到疼惜愛護,還不如不生。再者他說自己也沒那個精力,外頭的事尚且忙不過來呢,回家再要料理一屋子女人的大事小情,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周元笙爽然一笑,頷首道,“可見宋蘊山是個聰明的。”笑罷,便又道,“他是這個心思,皇上又何嚐不是,若說從小的處境,他二人原有些相似。所以我也犯不上擔心,且由著外頭的人折騰去罷,未必能撼動他的心意。”
彩鴛連連點頭,忽然想起一樁事來,不禁先笑了出來,一麵忍著笑,徐徐道,“若說皇上整起人來也夠人喝一壺的,也是聽夫君說起,前陣子都察院吳大人又和皇上進言,請皇上充裕後宮,綿延帝裔。皇上當著他的麵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過後倒是讓夫君尋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子,借故送到吳大人處。吳大人有心栽花,又生怕家裏人知曉,便忙忙的在外頭置了一處小宅子,把那兩個女孩養了起來。這事兒後續自然有人捅到吳府上,那吳太太本就是出名的悍婦,她倒也不為難外頭的女人,隻在家裏和吳大人好一通折騰,聽聞吳大人的頭都被她打破了,連著告了三日的假,又閉門謝客的,可見是真真沒臉出門了。”
周元笙之前隱約聽過這故事,隻不如她說得這般真切,不由也笑了出來,半晌還是彩鴛敢言,當著她的麵總結道,“論狹促,咱們皇上也是當仁不讓,還是有股子當年的勁頭。”
周元笙頗為認同,笑著道,“所以這些事,我一概不操心的,既是有人惦記著他,就該他去處置周詳。梁謙雖是好心,可我卻犯不上背那妒婦的名頭。女人的名聲就該男人來護著,我可不做本朝的獨孤伽羅。”
猶是二人又敘了好一會兒話,彩鴛方告退回府。待到傍晚時分,華燈初上,又有宮人帶著幾位皇子前來請安。內中除卻有洛川郡王李潤梁,還有皇後嫡子李蘊憲,更有從前歿了的梁王幼子,如今養在玉嬪宮中,充作她的養子。
三個男孩子在一起自然坐不住,不過剛說了幾句話,便由李潤梁帶著,到庭院裏撲蝴蝶逮蜻蜓去了。
周元笙坐了一天,也覺得腰酸背疼,便起身行至殿門口,笑看三個小子滿院子瘋跑。雙手不覺撫摸隆起的腹部,隻覺得一陣連綿起伏,想是內裏的小家夥也才睡醒,正鬧著翻身抻懶腰。
不過一晃神的功夫,便聽耳畔喧鬧聲住了,抬眼看時,一院子的人皆俯身行禮,三個小兒郎也規規矩矩站定,躬下身去——正是李錫琮徐徐進得院中。
李蘊憲年紀最小,請安過後,甜甜的加了一句,爹爹。李潤梁卻已快到開蒙的年紀,愈發知禮守禮,仍是輕聲喚道,“父皇。”李錫琮走上前,摸著他的頭,和煦笑道,“別這麼叫,隻叫爹爹就好。”李潤梁看了看他,慢慢露出一張燦爛笑臉,隨即點頭道了一聲是。
李錫琮和三人各說了一會話,方轉頭看向殿門口站立的周元笙,見她不動不笑,臉上像是蒙了一層清霜,心中正是好奇又好笑。舉步行到她麵前,蹙眉打量,問道,“今日不舒服麼?看著麵色不大好。”
周元笙睨著他,愛搭不理的笑笑,也不答話。李錫琮越發盯著她,笑道,“看樣子是我得罪了你,卻不知為哪樁事?”說著便自然而然的去牽她的手。
周元笙正估量他會如此,才一沾他的手指,便即扯脫開來,甩袖道,“別,我可沒生那玉指柔荑,也並不纖細好看,這會子尤其腫得像胡蘿卜,沒得再汙了皇上的眼。”
李錫琮愣了一愣,便有些不清楚她話裏究竟映射哪一出。周元笙眼望他,見他一臉迷惑確不像是裝的,心裏知道他早將白日裏讚過旁人的話,忘得一幹二淨。偏生這樣的人最是可惡,饒是給了人盼頭,自己卻還渾然不覺。
周元笙輕哼道,“皇上的風流俏皮話說得愈發順口了,每日不說上幾句不算完,過後倒是推得一幹二淨。這是成心要撩撥那些年輕女孩子?”
李錫琮蹙眉聽著,聽到後來不覺笑個不停,好容易止住,才搖首道,“我若說不是成心,隻怕你又不信。”略一頓,又笑道,“可是人學會了一樣本事,總不能老藏著不用。我原本嘴上就不老實,若不如此,怎能牽扯出咱們當日那一場緣分?”
周元笙笑著啐了一記,揚了揚眉,低聲道,“這倒是真的,隻是你那些撩撥人的話,如今再懶得同我說。可見你對我是十拿九穩,自不必再費力氣花心思。”
李錫琮不過一怔,旋即仰麵大笑,也不顧她奮力回避,一把抓過她的手,捏在自己手中再不肯鬆開,方才漸漸收住笑,頷首道,“我當為什麼事,原來是皇後在吃幹醋。”
周元笙橫了他一記,剛要接話,便見他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擺了擺,她以為他又要說出什麼調笑言語,卻見他微微正了正容色,眼中雖存有幾分輕佻風流,卻也閃著些誠摯誠意。半晌他終是點了點頭,道,“那些話,你若喜歡聽,來日我變著花樣說給你。隻是,阿笙,你和旁人是不同的,倒不是為這些俏皮言語。”
周元笙側過臉,蹙眉道,“那是為得什麼?”李錫琮望著她,淡淡笑道,“為我從前,現下,以後都隻和你說真話。阿笙,這就是你和旁人的不同,我永遠隻會對著你說,我心裏的話。”
她笑盈盈的聽著,聽罷反倒有些笑不出來了。這話自有它的分量,且不說還是經由一個皇帝口中道出。她該滿足了的。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為這一句話裏的心意,他們大約又可以平靜相對,守住接下來的二十,甚至三十年的歲月。
所謂現世安穩,所謂琴瑟禦好,大抵不過如此。她的故事雖然才寫了一半,開頭也算不得轟轟烈烈,可一眼望過去,也許說不準,竟能有個完滿的收場。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她該慶幸,今生能遇到這樣一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