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撲朔迷離,鏢局來怪客(3 / 3)

西門一娘循指一看,不由得一聲驚呼,叫道:“麟兒!”

同時一伸手,緊緊地抓住了呂騰空的手臂,呂騰空的內力何等深厚,可是竟也被西門一娘抓得隱隱生痛,可是他聽得了西門一娘的一聲驚呼之後,哪裏還顧得到那一點痛疼?失聲道:“麟兒?”

就在此際,他也已然記得,剛才呂麟走進小花廳來的時候,正是穿著那條綠色的褲子,和那件青綠上衣!而那在長幾下麵,直挺挺地站著的那人,身材極矮,穿的也正是那一套衣服!

呂騰空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會在石庫中出現,心中已然是驚駭莫名,連忙向前跨出一步,可是隻跨了一步,猛地想起一件事來,一陣寒意,自頂至踵而生,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樣,再也挪動不得!

他剛一見那人之際,絕未曾想到那人會是呂麟,因是呂麟身形頗高,站直身子,已可及他頷下,而那長幾隻及他的胸際,看那人的身子,站得如此之直,當然身子要此呂麟矮上一個頭。

可是他此時跨前一步,卻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那人的頭呢?

遠處看去,隻看到那人的身子,直挺挺地站著,並未曾看見他的頭部。

但如果那人的頭,還在頸上的話,則一定要凸出在長幾的幾麵之外。

可是他剛才向那長幾上放置照夜明珠時,長幾的幾麵,卻是平平整整,一無異狀!

由此可知,那人能在長幾下麵,挺直身子而立,一定是頭顱已被人齊肩割去!

呂騰空一想及此,又想到那人正是自己的兒子呂麟,怎不剎那之間,失魂落魄?

正當他發呆之際,西門一娘已然發出了一陣尖銳已極的叫聲,劈空一掌,向那張長幾擊去,人也跟著越過呂騰空,向前躍去。

她掌風到處,“嘩啦”連聲,七八張長幾,一起摧跌,幾上珠寶,自然也滾了一地,有些還撞在石壁之上,碎裂了開來,西門一娘伸手一抄,已然將那人抄在手中,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具頭顱已被齊肩割去的屍首,小手小腳,也分明是孩童之屍!

而這具屍首,身上又穿著呂麟的衣服,手上還戴著呂麟從小便戴著的一隻玉鐲。那玉鐲在呂麟三歲生日那一天,便戴上去的,已戴了九年,這九年中,呂麟手足大了,玉鐲已然除不下來。

剎時之間,西門一娘的心中,像是被無數並不鋒利的刀鋸,慢慢地鋸了開來,而且還灑上了一把一把的鹽,其痛苦之處,簡直是難以形容,呆呆地站立了羊晌,才“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大吼一聲,將屍首向呂騰空拋去,哈哈怪笑,笑聲驚心動魄,道:“好哇,人家知道你喜歡搜藏寶物,不勞你費心,將你的孩子,洗得幹幹淨淨,送了來哩?”

屍首帶著一陣勁風,向呂騰空飛到,呂騰空心中雖悲痛已極,但是臨到這種事上,男人總比女人略為鎮靜些,手一抄,將屍首接在手中,向傷口處一看,果然了無血跡,洗得極是幹淨,絕望之中,道:“夫人且莫悲傷,這童屍並無首級,怎見得便是麟兒?”

西門一娘又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大笑聲,道:“不是麟兒是誰?你看那玉鐲!”

呂騰空向婉間的玉鐲一看,最後的一分希望,也已斷絕,但到時之間,他又心中一亮,道:“夫人麟兒胸前,有一搭紅記,我們何不再看一看?”一麵說,一麵“嗤”地一聲,雙手將衣衫一齊撕破,定睛一看隻見那童屍胸前,本來是呂麟生有紅記的一塊皮膚,已被人剝去!

呂騰空固然是一世之雄,但是眼前的情形,如此之慘,也不禁手一軟,“拍”地一聲,那具童屍便跌到了地上,壓在無數價值連城的珠寶上麵,但是這時侯,那些千辛萬苦,平日呂騰空細心摩娑,價值钜萬的珍寶,在呂騰空看來,也已如同塵士了!

因為呂麟已然死了!

他們唯一的兒子,已然死了!

呂騰空想要撕心摘肺地大叫,可是也卻又叫不出,他想哭,也沒有眼淚。

僵了一會,他反倒哈哈地大笑起來!

笑得那麼反常,那麼淒厲!

笑聲在石庫之中,來回震蕩,這個在武林之中,叱吒風雲,享有極高聲譽的老英雄,一下子工夫,變成了一個極普通的老人一個因失了兒子而悲傷欲絕的老人!

足足笑了一盞茶時,他的笑聲,才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所代替。

在劇咳中,他覺得有人走到他的身邊,在他背上輕輕地拍著,同時說道:“騰空,不必難過了,如果麟兒已然被害,仇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們還應該留點氣力,也好為他報仇!”

呂騰空一回頭,看到了老妻悲愴欲絕的臉色之中,另有一種極是堅強的神色,心中將剛才西門一娘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無力地問道:“如果是麟兒被害?難道你說,麟兒尚在人間?這……這不是麟兒?”

西門一娘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本來,我一看那屍身,雖然首級已去,但是也可以肯定是麟兒,但如今一看,卻尚有一線可疑!”

呂騰空忙道:“何處可疑!”

西門一娘向那具童屍的胸前一指,道:“你看,麟岩胸際生有紅記之處,皮已被揭去,可知仇人是要我們確信死的是麟兒“所以我說,麟兒可能還在人間,這是另外一人!”

呂騰空無力地搖了搖頭,道:“仇人用心,如此狠毒,他必是立意要我們心中,認作麟兒尚有一線生機,需知希望斷絕,隻不過受一時之苦痛,而永遠留著一線希望,那一絲希望又絕不可能實現,這才會終生受苦痛的煎熬!”

呂騰空的這一番話,確是道出了一個心情悲痛已極的老人的心聲。

他說完之後,“砰砰”兩聲,擊向石庫的石壁,直震得整個石庫,震撼不已!

西門一娘沉默了半晌,舉起衣袖,抹去了口邊的鮮血,語氣異常平靜道:“不管如何,我們既然遭此不幸,但是卻萬萬不可將事實傳了出去,屍體且置在這石庫中,我們一切,仍然照常進行,唯有如此,方能發現敵人!”呂騰空吼道:“除了六指先生,遠有誰是敵人,你我兩人,難道還要上蘇州府去?”

西門一娘道:“當然!”

呂騰空怪叫道:“我不去,我要上武夷山去,將仙人峰夷為平地!”

西門一娘冷冷地道:“如果隻是六指先生一人,你想我還會不上武夷仙人峰去麼?”

呂騰空怒道:“然則尚有誰?”

西門一娘道:“六指先生平時,和碧玉生,鐵鐸上人,以及竹林七仙等十餘人,素稱莫逆,你若是一驚動,他們這十幾個人連起手來,卻非你我兩人能敵!”

呂騰空呆了一呆,猛地一擊掌,叫道:“碧玉生,可是那個十餘年前,曾大鬧五台,後來陷入五台長刀短刀陣中,幾乎喪生,但終於被他走脫的那個人麼?”

西門一娘道:“不錯,你何以特意提出他來!他所習武功,雖是奇詭之極,簡直無人知他來曆,但視乎他在五台派狼狽而走,可知也不是太難對付的人物,恐怕比諸鐵鐸上人等,還差了一些!”

呂騰空忙道:“我倒不是因為他武功的高下,而是你一提起這個人來,令我想起,那齊福和四個家丁的帽上,均釘有一塊青玉!”

西門一娘呆了一呆,道:“那碧玉生愛玉如命,是以舍棄了真名而不用,自稱為“碧玉生”,又號“玉癡”,難道他原來姓齊!”

呂騰空道:“這且不去管他,你說麟兒深仇,該如何報法?”

西門一娘濃眉倒豎,“嘿嘿”冷笑幾聲,道:“他們這幹人雖然個個都身懷絕技,但是峨嵋,點蒼兩派,難道全是飯桶?”

呂騰空心中駭然道:“夫人,你的意思是請各門各派中高手,大舉為麟兒複仇?”

西門一娘道:“自然!我們事先,切不可露出絲毫聲色,等將那木盒,交給了韓金鞭之後,你上峨嵋,我上點蒼,約定時日,在武夷腳下會合!峨嵋僧、俗兩門之中,高手如雲,但未必全來,隻要有十來個,已足夠應付了,兩門的掌門,也不必驚動!”

呂騰空心知這一來,對方絕對不可能不聽到風聲,那六指先生,碧玉生兩人,雖然是獨來獨往的人物,但是鐵鐸上人,卻和青城派大有淵源。那竹林七仙,更是七個氣味相投之人合成,七人之中,和華山、棲霞等派,均有關係。

這一來,勢必釀成一場武林各派之間,罕有的大廝殺!

這種大廝殺,其結果如何,往往可以預料,那便是兩敗俱傷!

呂騰空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想起自己愛兒,十九已遭慘死,心一橫,點了點頭,乃道:“好!”兩人一起出了石庫,將門關上,呂騰空摸了摸懷中,那隻木盒仍在,兩人不動聲色,便出了假山。

那後花園在宅子之後,在平時,鏢局中人,不奉呼喚,也不敢隨便穿過宅子,是以他們在假山中那麼久,並無他人知曉。

呂騰空一則心中悲憤,二則,他心中也奇怪之極,因為世上,絕不可能有人知道那石庫的秘密,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兩個造庫的西域匠人,泄漏出來的。但是那兩個匠人,遠在西域,自己當年去請他們時,也是行動絕為小心,無人知曉,卻不知六指先生,何以能夠知道這個秘密?一個人回到書房之中,滿腔怒火,坐著發怔,西門一娘則強忍悲慘,仍然來到了鏢局中,想從夥計的口中,探出一些線索來。

她才一出現,便有幾個鏢頭,圍了上來,問長問短,西門一娘皆略略敷衍了幾句,其中忽聽得一個趙子手道:“西門女俠,可是你吩咐小主人出街去玩的麼!”

西門一娘心中一動,抬頭看去,講話的是一個年紀頗大的趟子手。

忙問道:“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那趙子手偏頭想了一會,道:“約莫有大半個時辰了!”

西門一娘心中一涼,她一見到那具童屍,雖然是穿著呂麟的衣服,腕間也套著呂麟的玉鐲,但是胸前生有紅記的地方,皮已被揭去,心中便料定其中可能還有別的情形。

所以她一聽到那趙子手說見到過呂麟,便急急追問,是在什麼時候。

因為,如果是在自己進石洞之後的話,則可證明呂麟尚在人間!

可是那趙子手的答話,卻又令她失望,大半個時辰之前,那正是呂麟剛離開小花廳的時候。但是她卻仍不死心,回道:“你是在那裏碰見他的?”

那趟子手道:“就在鏢局西門,那條衝上,我見他腰懸緬刀,走得匆忙,曾經拉住他,問他上哪裏去,卻被他摔了我一交。”

西門一娘急急問道:“也可曾說要上哪裏去麼?”那趟子手道:“不曾,我跌在地上,隻是看著炮一路向西走去!”

西門一娘“哼”地一聲,心中迅速地算盤了一下時間。呂麟走出鏢局向西,極可能是一出小花廳的事,出了鏢局,還有撞到過他。而自己夫婦兩人,在小花廳中,並沒有耽擱多久,便已然來到了假山石庫之間,這其間,敵人可以用來殺害呂麟,再移屍石庫的時間,算來隻不過兩盞茶時!

由此也可見六指先生等人,近年來實在是功力精進,非同凡響!

西門一娘心中,實在想立即摘下一柄長劍,向西追去,但是她知道一己之力,實難和這麼多高手為敵,是以強將心中悲痛忍下,道:“是我差他,先到前麵去等我們的,我們明日啟程,向蘇州府去,鏢局中事,你們小心料理,不可大意!”

眾人雖然覺得差那麼一個小孩子,獨自先行,事出可疑。

但是話既然出自他母親西門一娘之口,難道有假?因此轟然答應了一聲。

西門一娘回到了內宅,和呂騰空兩人,商議對策,直到天色將明,兩人竟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清早,西門一娘腰懸雙劍,呂騰空肩上斜插紫金刀,已然離開了鏢局。

他們心中,已然肯定了仇人乃是六指先生,以及和六指先生素稱莫逆的一幹人,但是他們為了能夠順利的報仇,因此卻絲毫不動聲色。

呂麟一夜沒有回來,他們兩人的心中,實又增了幾分悲痛,可是他們夫婦兩人之間,盡管一夜未睡,卻是誰也沒有提起“麟兒”兩椫。

他們的心中,已然相信石庫中的那具童屍,正是他們的愛兒呂麟了!

他們的心中,還有一個共同疑惑之點,那便是無論是六指先生,以及碧玉生,鐵鐸上人,竹林七仙,他們全都與之無冤無仇,卻不知這幹人為何要對自己,下這樣的毒手!

而且他們昨晚商討了一夜,也覺得齊福以那麼珍貴的四件寶物,托自己運來那隻木盒到蘇州,和呂麟的死,恐怕沒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們,本就不知道呂麟出鏢局,本是為了去追那輛裝飾華麗的車子,而那輛車子,卻是將秦鏢頭傷重垂死,拋入鏢局中來的。還有,秦鏢頭則是奉了呂騰空之命,去探聽齊福的來路的。

如果他們知道呂麟出鏢局的目的,他們可能會先從華山派著手,調查齊福的本來姓名,若是這樣,事情的發展,便可能大不相同!

可惜他們對呂麟當時為何出了鏢局,一無所知,這才生出後文,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當下兩人據鞍疾行,城門才開,便出了南昌城,向東北飛馳而去。

日頭中午,已然馳出了百餘裏,兩人向前望去,道路曲折,極是幽靜,互望一眼,心中俱都存了戒備,再向前奔出了數十裏,正想下馬略事休息,吃些幹糧之際,忽然聽得道旁林中,傳出了“叫叫咚咚”,一陣極是動聽的古琴聲來。

兩人一聽到琴聲,麵上頓現怒色,勒住了馬不動,西門一娘低聲道:“騰空,那琴聲,極可能便是六指先生所發,他如果出來,我們切不可聲張,看他如何,我們再作定奪!”

話才說完,琴音便漸漸近了過來,又聽得蹄聲響起,不一會,從林中小路之中,走出了一匹渾身上下,漆也似黑的驢子來。

驢子上麵,騎著一個黃袍老人,將一張古琴,擱在身前,正在不斷撥弄,對於呂騰空和西門一娘,竟像是不曾注意一般。

呂騰空一見仇人現身,心中實是按捺不住,麵上漲得通紅,頷下一蓬銀髯,根根蝟張,神態威猛之極,但是驢上那人,卻仍是低首弄琴,隻見他左右雙手,大拇指之旁,盡皆長著一節枝指,正是六指先生!西門一娘眼看丈夫難以忍受,而對方卻仍是好整以瑕,她心中絕不欲此時驚動了敵人,以壞了自己將敵人一網打盡的計劃。

因此輕輕地推了一推呂騰空道:“我們還是走吧!”她這裏一說話,驢上的六指先生,才抬起頭來,向西門一娘和呂騰空打量了一眼道:“咦,兩位莫非是天虎鏢局呂氏夫婦麼?在下正欲去南昌探望,卻不料在道中相逢,可算巧極!”

西門一娘冷冷一笑,道:“當真巧極。”

六指先生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西門一娘此言何意一樣。回過頭去叫道:“鐵鐸上人,呂氏夫婦恰在此處,我們不必多費時光了?”

呂騰空和西門一娘心中同時叫道:“好哇!敢情他們一夥人,全在這兒!”

隻聽得林中響起了洪鍾也似的一聲聲音,叫道:“六指先生,你那鳥琴,吵得我沒有一刻安寧,剛得耳根清靜,又鬼叫什麼?”

六指先生哈哈笑道:“對牛彈琴,牛不入耳,也難怪你嫌我琴聲太吵!”

說話之間,隻見林中大踏步地走出一個人來,那人身材異常高大,一身黑衣,站在那裏宛若半截鐵塔也似,豹頭環眼,虯髯如戟,背後隆起老高一塊,又不像是駝背,卻像是背著什麼東西。一走了出來,當路一站,道:“那兩位是呂氏夫婦,聞名已久,卻緣慳一麵,未曾見過!”

西門一娘和呂騰空一見那人,便知道地正是一身橫練外功,已臻絕頂,天生神力,背上所負,那隻鐵鐸,重達六百餘斤,但是他卻當作兵刃,揮動如飛的鐵鐸上人!

西門一娘見六指先生和鐵鐸上人,全都裝成沒事人一樣,心中更怒,但麵上卻不露一點聲色,道:“這位想必是鐵鐸上人了,但不知要見我們,有何指教!”

鐵鐸上人向前跨了幾步,每一步足達半丈,道:“便是為了你們的兒子!”

西門一娘卻想不到也們剛才還是裝著全不知情,但是卻立即開門見山地,提到了呂麟,正想設詞虛以瞧忖,呂騰空已然再也按捺不住,大吼道:“我兒子怎麼樣,他小小年紀,你們……”

才說到此處,便被西門一娘使勁一揮手,打在他的手臂上,將他的說話止住。

而六指先生與鐵鐸上人,兩人麵上,皆呈愕然之色,六指先生道:“不知呂總鏢頭,何以盛怒至此?”呂騰空“哼”地一聲,但是卻被西門一娘將話搶在前麵,道:“不知你們要尋犬子何事?”

六指先生微微一笑,道:“我向在武夷仙人峰居住,一身本領,固然難與峨嵋點蒼高人相比,卻也極是自負,半年之前,曾下山一行,想覓一個傳人,怎知天下好資質的人,實在太少,因此未有結果,前一月,聽得鐵鐸上人,以及其餘幾個朋友講起,令郎呂麟,年方十二,內功已然極有根底,兼且資質好極,因此不惴冒昧,想收令郎作一個徒兒,隻消隨我回武夷五年,我一生絕學,便可盡得師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