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瀾州的三月晚春,在北川河麵上的風拂過,飄下毛毛細雨時,顯得有些微微的涼。長風拂過蒼茫的北川河麵,爬上了被雨打濕的柔軟青草,還有星星點點的爬地菊,也將岸邊立著那一人身上穿的鬥篷鼓了起來。
背對著一望無際爬滿青草的平原,朝著緩緩流淌的大河,那人穿著灰白色的鬥篷,拄著一把長刀站著。像是挺拔的白樺一樣,在烈風細雨中一動不動。
毛毛的細雨將她鬥篷打濕,上麵的絨毛沾滿了細小的水珠。岸邊的風很大,時不時將她鬥篷的帽子吹開,也拂開她長長的額發,露出被擋住的那一雙深邃的眼。似是在風雨裏站了許久,久到隻知拄著長刀支撐身體其餘的一無所覺。
這是一個年輕人,風吹開帽簷時可清晰的看到她年輕蒼白的麵容。灰色的鬥篷底下,是一身玄黑勁裝。或許是衣服顏色的緣故,使得她高挑的身軀顯得異常消瘦。她拄著刀,腳下踩著的地方是一片被春雨打的半濕的灰燼。在她的身旁,還有幾根沒有完全燒掉的木柴和旗杆,在雨水的濡濕裏顯露出一節節碳塊的模樣。
這個地方,在昨天燒了一場大火。
隨著這場大火燒掉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近年威名赫赫的大將軍,原玳。
原本該在二月收到皇帝命令回帝京的年輕將軍,在對蠻族的最後一戰裏,被對方的青隼射到了心脈,還沒有返程,就把魂魄留在了蒼茫的草原上。這是瀾州原氏最後一人,將她的遺體運會初城的那一天,從峽龍關口到初城的每一座城池上都插滿了原氏一族的白幡。
如同原家的每一個子弟,這個比父親還要早死去的年輕女將軍在北川河被火葬去。可是,點火的那個人,再也不姓原,而是接受滄瀾軍的北漠王鍾離鄴。瀾州原氏,在這場大火裏,退出了大楚貴族的舞台。
昨日來送葬的人很多,老的少的,可是沒有一個是初城人。這個將軍,怕是最後一個死去的初城人吧。
帶著鬥篷的年輕人,站在昨日焚掉大將軍屍體的地方,望著寬闊的河麵,久久駐立。身後馬匹放韁的黑馬,低著頭啃著鮮嫩的青草,偶爾抬頭望向那道單薄的身影時,黑亮的銅鈴大眼好似帶著哀怯。打了個響鼻,黑馬蹭了蹭蹄子,甩著背上的鬃毛,仰頭,輕鳴一聲,空曠的河岸邊響起了悲哀的嗚咽。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年輕人將拄著的長刀收到身後的刀鞘上。背起長刀,轉身,翻上了黑馬,朝著插滿滄瀾軍黑紅旗的城門慢悠悠的走去。河水仍舊在她身後緩緩流淌,除了呼呼的風聲,那寬闊的水域毫無聲息。毫無聲息,卻大的讓人害怕,仿若能把所有的東西都吞噬進去。
今日微雨,整座初城都好像浸在迷霧中一般,人走在街道上,都覺得濕濕涼涼的。將軍府外巷口買雜貨的老板,從店裏踱步出來,站在廊簷下,看著微微細雨將對麵酒樓的旗杆打的飄搖,攏著袖子眯起了眼睛。
“春雨貴如油,可這毛毛細雨的沒完沒了的要下到什麼時候。這北方的春天怎麼比冬天還要冷啊。”老板姓安,原先是個宛州人,那年皇帝下旨來到了初城。聽得自己南方的老板今日又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北方的老夥計整理著身後的貨物爽朗的笑笑,“這是倒春寒,冷自是不必說的。老板你來了兩年,難道還不適應嘛?”
“不不不不,”聽著身後年輕的老夥計這麼說,人過中年的安老板拂袖輕歎,“這初城的冷,哪裏及得上宛州三分。就算是倒春寒,也萬萬比不過的,因此,我倒並不是覺得冷。”
“哦?”
“宛州的春天,是很暖和的,冬天卻是很嚴寒的,那個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那麼井井有條不慢不急的。”
“老板,可是思鄉了?”心思靈活的夥計轉念一想,便曉得老板為何如此作態了。
“故鄉啊,畢竟是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老板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攏著袖子轉身進了店鋪裏掀開門簾去了內院。“將倉庫裏的幹貨都擺出來吧,不然可真要發黴了。”
夥計整理著幹貨,剛想應合一句老板的話,門口就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店家,您這裏可有傘賣?”
夥計扭頭一看,待看到門口那個人時怔了一下。街上的來往的人很少,偶爾有花花綠綠的油紙傘打青石板街路過。那人牽著一匹精壯的黑馬,身穿鬥篷,站在台階下,沒有打傘,一身漆黑是如此顯眼。
看她的裝扮,像個遊俠,但夥計也不敢怠慢,忙應道,“有的有的,店裏的傘都是宛州江陵上好的油紙傘,客官裏麵走,隨意挑選。”
屋簷下的來人將手裏的韁繩搭在馬背上,聞言踏上了台階。因著這細雨綿綿的天,店裏顯得有些昏暗。來人進了屋子,將鬥篷的帽子掀開,夥計才看看到她的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