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們是在傍晚十分爬上天之涯的。
天之涯其實不算高,並不像書裏記載的那樣,高有五六千丈。但實際上,也不過三四百丈高而已。雖說如此,但是爬上頂峰那片平坦的平原時,張亮還是很開心。畢竟,那是有名的聖地。
山上的風光很好,東北是一邊綿延的樹林,西側則是平坦的草原。落日在西側,夾在峽穀兩邊的濤濤北川河中。橘紅色的光輝落在碧玉一般的河水裏,分明的好像鮮血。
她們站在斷崖邊,抬頭,望向前方的斷崖,看著高聳入雲的絕壁,驚歎道。
“原來,這就是天之涯啊。”張亮抬眼看著漆黑的絕壁,任他如何仰著脖子都看不到盡頭,背著書簍子長長的歎了一聲。
一旁的慕容沅抱著劍,那張看起來麵無表情的臉還是那麼的冷峻,隻是那雙漂亮的眼眸看起來如此的精神奕奕,想來也是為對麵看不到頭的絕壁而驚歎吧。
方才救下他們的人,正是進山觀景的原玳。她放了韁繩,讓黑馬去吃草,自己卻解下刀,盤腿坐在這兩個人旁邊。環抱著刀,陪著這二人一同看這壯麗山河。
“我聽一個說書的先生說過,七百年前,溯北古爾薇那顏來大楚拜師時,年少曾與傾華帝到此遊曆,那個時候這裏還不叫做天之涯,而叫望高。”原玳盤著腿,看著眼前之景,微微眯起了眼睛,平緩的開口說道。
她的聲音好似三月的春水,柔和的溫潤,讓人聽得非常舒服。張亮聽她開口,也學著她一般,卸下了書簍子,盤腿坐在她身旁,急急忙忙接著她的話頭開了口,“這個我知道,我知道。說是那日路過此地,古爾薇那顏聽人說此處是瀾州邊境最高的地方,能一眼望到北川河對岸的溯北,就與傾華帝上了這裏。”
“來到這裏,果然是視野無比的遼闊,高山巍巍大河湯湯目及無涯。視線所到的地方,仿若天涯般無比的遼闊,不能觸及,所以傾華帝後來給這個地方改了名,叫做天之涯。這便是,天之涯的由來了。”張亮笑嘻嘻的開口,將這個典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原玳聽了笑笑,點點頭說是,目光卻落在了遠方。夕陽緩緩的落下,慕容沅也跟著他們坐在了地上。三個人並肩坐在一起,看著一點一點緩緩滅掉的亮光寂然無聲。
“其實我一直覺得,傾華帝將這個地方叫做天之涯,並不是因為目及無涯的。”張亮動了動唇瓣,開了口,緩緩的說道,“而是覺得,這裏都已經是瀾州最高的地方了,卻高不過對岸的絕壁,那個草原來的女孩,還是看不到家啊。”
“明明是那麼高的地方,隔河之近,卻連眺望故土都做不到,不若不可觸及的天涯嗎?”他望著夕陽,像個老者一樣發出低沉的疑問。
慕容沅扭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一路上都有些懦弱的書生有些不一樣的感覺了。他的話語那麼低沉,悲哀的好像當初站在觀景的那些人他曾見過一樣。
“是啊。”原玳笑笑,輕歎了一口氣。伸手,撫拭著長刀刀鞘,溫和的說道,“史書上說,她十歲來到大楚宛州,十八歲才回到溯北的吧。”
“嗯,真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張亮點點頭,應到。
“的確是了不得的女人。”原玳點頭,應承的說道。
“野史上說,她還差點做了傾華帝的皇後,可惜啊,若是真做了大楚的皇後,那溯北蠻族縱橫的草原華族人也能踏上一步了吧。”
“嗬嗬,大概吧。”原玳笑笑,撫著刀淡笑不語。
若是真有了那樣的事,峽龍關口也不會年年有戰事,兩國也可以互通有無的吧。如果,那一年盟約結成的時候傾華帝沒有摔倒在溯北的草原上,也就沒有那麼多的事了吧。
可是世間,哪來的那麼多如果啊。
當年陪著古爾薇上這裏眺望故鄉的傾華帝,死在了最重視的友人刀下。峽龍關戰亂,原家崛起又覆滅,初城被屠,她也不在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沒有如果的啊。
夕陽終究會落下,但年年歲歲刻在樹樁底下,不會改變了。因為,過去的事情,她在人的心上,在歲月的長河裏,不管幾次變遷都還是留下痕跡的啊。
因為,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啊。
就好像花開花謝,緣起緣滅。樹葉會離開枝丫,北雁終究南飛,河水一直向東,注定了,就更改不了了啊……
頂上坐著三個人,一匹馬。原玳和張亮看著景,就著七百多年留下來的野史說著前人的事。慕容沅抱著劍,側向一旁認真聽他們交談,安靜得不說一句話。
“真是,兩個寂寞的人啊。”聽著晚風吹拂著樹葉的沙沙聲,他抱著劍,這麼想到。
可不是寂寞的人麼,寂寞到在這樣的美景裏,為了幾百年前逝去的人而歎息……果然,都是一些不灑脫的書生。他勾唇,自嘲的笑笑,卻在心裏也跟著發出一聲歎息。
日落之後,她們下了山。
原玳點燃火把開路,略微顯得有些膽小的張亮走中間,提著劍的慕容沅在後麵,斷後的則是原玳的坐騎黑馬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