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帶著曹安期就醫,她隻肯透露自己出現幻覺,具體看到什麼咬死不肯鬆口,心理醫生隻好泛泛地歸於高考綜合症,反複安慰她心態放平,得失心不要太重,考得不好也並不是世界末日……
曹安期想,她都能看到人長出翅膀了,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也不稀奇。
這位醫生背後沒有翅膀,而他隔壁的二級心理谘詢師卻有,曹安期從門前經過,顯然狹小的房間放不下他的翅膀,它從半敞的門縫間擠了出來,大剌剌地橫在過道中央。
醫院心理科相對而言人流較少,曹安期仍是親眼看見一位護士踩著翅膀目不斜視地走過,翅膀和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而她走過去,趁著父母不注意,快速地俯下身摸了摸。
觸感光滑,溫度非常低卻仍能感覺到是活物,長長的羽毛之間履蓋著細小絨毛,她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出不同的觸感。
我瘋得真徹底,她淡定地想。
曹安期假裝係鞋帶,用盡全體力氣,狠狠地拽下一片羽毛。
“哎唷!”她聽到谘詢室裏傳出一聲痛呼,有人關切地問大夫您怎麼了,對方“嘶嘶”地抽著涼氣,回答道:“沒事,肩膀突然抽了下,大概昨晚上睡落枕了。”
而曹安期執著那根灰藍色的羽毛,怔怔地出了神。
…………
……
除了她自己,沒人能看見那片羽毛,沒人能觸摸到它,聞到它。
它像所有的禽類羽毛那樣,有淡淡的腥氣,尖梢的味道最輕,根部最重。
曹安期在互聯網上查詢鳥類相關的知識,對比圖片,認出它的學名是初級飛羽,是鳥類所有羽毛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它們能夠超越空氣阻力飛行的關鍵。
可她同時了解到,人類不可能飛行,即使他們長著翅膀。
鳥類的身體結構曆經演化才成為今天的樣子,這是它們最適合飛行的體態,包括中空的輕巧的骨頭、隨時清空多餘重量的消化與排泄係統、發達的胸骨與胸部肌肉等等等等。
一隻鳥身上所有的羽毛比它所有的骨頭重兩到三倍,而平均羽重是平均體重的6%;鳥類飛行時,胸前高聳的龍骨突支撐著翅膀,胸大肌與胸小肌控製著兩翼的上下扇動,肌肉的重量之和約占體重的16-20%。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想要飛行,即使超過十米長的翅膀也不足夠,他必須要有一個能在最前端破開空氣阻力的堅硬的喙,有流線型的身形,還要侏儒般輕巧得不可思議的身材,然後突起的幾乎和身高相等的胸部,還要學會一邊進食一邊從空中向地麵排泄……
除開少數幾條,傳說的雷震子倒確有幾分飛起來的可能性,而曹安期看到的那些人非常普通,翅膀的裝飾作用強於實際效用。
她把那片羽毛製作成書簽,夾在一本赫德遜的《英國鳥類》裏,那一頁有布馮賊鷗的精美插圖,看起來與她的羽毛顏色形狀類似。
這後來就成了她秘密/愛好的開端。
到第二年複讀、重考,北上讀大學,曹安期在行李裏夾帶了一本相冊,父親偶然翻開來看,每張照片下麵都附有人名、性別、年齡、職業,有些他認識,有些從未見過,來源也似是偷拍。
父親很隱晦地對女兒說教了一番,因為怕刺激到她,語氣故作輕鬆,但極為到位地點明“偷拍”這種行為缺乏道德,嚴重一點還會涉嫌犯罪。
曹安期聽進去了。
她銷毀了所有未經允許的照片,父親看不到的羽毛那部分收集沒有辦法銷毀,但可以不再增加,反正她需要的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了。
曹安期認為,長翅膀的人在人群中的比例小於千分之一,她就讀的重點高中師生超過三千人,僅有她的班主任和校醫兩個人長著翅膀;她就醫的大型三甲醫院每天人流量上千,病人和醫務人員包括在內,她也隻見過那位心理學博士、二級心理谘詢師一個“鳥人”。
(她在心裏稱這些長翅膀的人為鳥人,不帶褒貶。)
其他的納入統計的樣本沒有違背這一規律,都是他們所屬行業、範圍領域中的佼佼者。
所以,曹安期暫且得出結論:鳥人是人群中最優秀最頂尖的少數,仿佛混跡於雞群中、孑然傲立的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