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寓原本是一間由魏國富商建於邯鄲城的旅居之所,後來因為經常招待各國遊學士子留宿,逐漸成為風雅之地。富商便幹脆將之改建成了客棧,但依舊保留了優雅清靜的格調,因此至今仍舊為學士們所喜好。
四月芳菲將盡,院中卻還殘留著花草吐豔後的芬芳。易薑換了身嶄新的服飾,坐在窗戶邊喝那味道古怪的湯藥,喝到一半低頭看見湯藥裏自己模糊的臉,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
疼,試了無數次還是疼,的的確確不是在做夢,她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和八十三天前發現自己身在牢獄之中時一樣崩潰。
她曾嚐試從物理學、生物學、光學、神學各個角度來解釋自己的遭遇,但是解釋歸解釋,事實已經擺在眼前,根本無法改變。
好在獄卒們對她還算客氣,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嚴刑拷打,給她減少了一點因事件突發造成的恐慌。
那間關押她的牢房是單獨隔離在其他犯人之外的,易薑猜想可能是因為罪行比較重,一度懷疑自己要被砍頭,嚇得好幾天都睡不好。
後來終於忍不住向獄卒打聽了一下,卻聽獄卒笑著說了句:“若真要砍你的頭,那我們還對你這般客氣作甚?”
易薑這才放心了,但要再打聽別的,獄卒也說不上來,她甚至連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什麼都不清楚,隻知道有人給了關照,讓她得了不少優待,甚至夥食還很不錯。
她努力適應著這裏的一切,但長時間封閉獨處會讓人胡思亂想,她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會就這樣被關一輩子。
一直到二十幾天前,獄卒給她一封信,說是有個叫聃虧的燕國劍客給她的。
易薑滿懷希望地打開,結果一個字也不認識,內心又崩潰了。
獄卒傳話說若是她同意,聃虧過幾日便來接她出獄了,若不同意隻怕還要再看時機。易薑一聽能出去,立即點了頭。
幾天之後她果然被放了。
出牢門時碰到等她的人,除了聃虧她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易薑想過很多可能,聃虧可能是她的父親、兄弟、親戚,甚至是丈夫,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保鏢。
根據聃虧自己的描述,鬼穀先生早年曾有恩於他,於是他學成劍術後特地去深山尋覓鬼穀子蹤跡,要侍奉他三年作為報答。但沒過一年鬼穀子就去世了,聃虧覺得這兩年得補上,於是要繼續侍奉他的弟子。
公西吾文武兼備,自然辭拒,於是聃虧把目光瞄向了豆丁一樣瘦弱的小徒弟。
易薑這兩天就恩情這段往事進行了深入挖掘,結果發現所謂的恩情就是鬼穀子給過他一碗水……
這樣知恩圖報的精神,對易薑而言幾乎已成傳說。
聃虧是個實在人,看著比較單純,而且隱隱附帶話癆屬性,跟他聊天能得到很多信息。
易薑現在已經很清楚自己是鬼穀子的徒弟,有個叫公西吾的師兄,自己一年前曾在平原君府上做高等門客,被人稱為桓澤先生。至於後來怎麼被師兄弄到牢裏去的,聃虧就說得比較含糊了,他的原話是:“高深莫測、瞬息萬變,不愧為鬼穀先生門下。”
易薑捏著鼻子一口灌下湯藥,苦地縮了縮脖子。待那陣苦味過去,她閉眼深深嗅了一口窗邊彌漫的花香,睜眼時心一橫——反正都到這一步了,與其在這兒苦思冥想,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什麼日子不是人過出來的呢,隻要注意避開那個公西吾不就好了?
房門被一把推開,聃虧腳步匆匆地走進來,險些絆倒挨著門口的青銅燈座。易薑看他這麼焦急,將裝藥的碗端起來給他看了一眼:“我已經喝完,不用催。”
“我可不是來催你喝藥的,快隨我來。”聃虧拿了件披風遞給她,一邊將門開到最大,請她出去。
易薑心中有諸多疑問,但覺得少說少錯,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
聃虧領她出了門,沿著長長的門廊走了一段路,盡頭是一扇懸了珠簾的寬門,已經可以聽見其中傳出的鼓聲。
易薑知道那是大廳,剛來那天是從那裏經過的。不過這裏是遊學士子聚集的地方,怎麼會有鼓聲?
聃虧在門邊停住,一手撥開珠簾,請她先進,一邊低聲道:“就在門口看著就好,暫時先不要驚動了他們。”
易薑從他身後探頭望過去,廳中坐了一圈的人,一個比一個衣著華麗,腰間還配著玉佩,一看就是權貴。
他們的中間原本是寬敞的廳堂,現在卻放了一張大鼓,鼓上站著個蒙麵起舞的女子,鼓下圍了一圈人,手執木棒敲擊鼓沿,節奏時快時慢,應和起舞女子靈活的步伐。
他們大白天的跑來這裏尋歡作樂,反倒是平常在這裏互相辯論學說的士子們一個也不見了。
“這些人來幹什麼?”她瞥了一眼聃虧。
“來見你的。”
“見我?”
聃虧拉著她退到角落裏:“你曾是平原君奉為上賓的門客,他們個個都巴不得拉攏呢。”
拉攏人還帶舞蹈團啊,真是夠有誠意的。易薑默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