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眉一蹙。
如今日子太順遂安穩,每日裏一門心思撲在香粉上,回了家就是被程漆纏著鬧。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如今看著他如從前一樣的俊朗眉目,一時隻覺得陌生。
那些曾經激烈的愛憎,受過的傷痛,竟然都模糊起來,如細碎沙塵,一點點被風吹走。
時間是良藥,阿婆、弟弟是,程漆也是。
不知不覺間療愈了她。
陶枝心態就平和了,展開眉心,不鹹不淡地問:“宋老板有什麼事?”
宋鳴鶴看出她神情一片坦然,仿佛兩人曾共同擁有的昨日都已經煙消雲散,心裏頓時有些發慌。他定定神,壓低聲音,顯得有些落寞:“枝枝,你別這麼看我,我隻是……來和你商定一下你要的模子。”
陶枝一怔。李掌櫃家中有事她是知道的,也說好了把這單生意轉讓給他信得過的小兄弟,隻是沒想到他口中重情義又誠心的兄弟竟然是宋鳴鶴?!
宋鳴鶴看她神情,苦笑一下:“枝枝,你不會因為是我……就不要了吧?”
他這樣一說,倒顯得陶枝放不下似的。陶枝吸了口氣,淡笑:“怎麼會呢,這事便有勞宋老板了。”
宋鳴鶴神色溫柔,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嗯,我一定盡我所能。”
好容易送走了宋鳴鶴,陶枝坐在櫃台後,低垂了頭,心裏略感煩躁。
她太熟悉宋鳴鶴這個態度,當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溫柔得滴水不漏,潤物細無聲地走進別人心裏。當年還是個閨閣少女的她,非常吃他這一套。
可如今,數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他再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眼神對她,陶枝非但沒有一絲心動,反而覺得無比厭惡。
她垂著眼,腦中不自覺地浮出程漆的臉。
他和宋鳴鶴完全是不一樣的人。程漆從不偽裝自己,不熟悉的人甚至會不敢靠近他,因為他總冷著張臉,看人甚至懶得全睜開眼睛。
可他也溫柔。
溫柔得不經意,需要人仔細去看,才會發現他眼神裏的光、唇角的笑,都含著柔軟的意味……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拿程漆和宋鳴鶴比有哪裏不妥,桌麵就被人敲響了。她閉了閉眼,以為是宋鳴鶴去而複返,有些不耐地抬起頭:“還有什麼——”
可眼前並不是宋鳴鶴,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那人皮膚很白,濃眉大眼,長得乖順和氣。先抬頭打量了一圈店裏陳設,然後視線才落到陶枝臉上,討喜地一笑:“是陶枝陶掌櫃嗎?久仰大名。”
陶枝心裏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隱約覺得眼前這個和氣的男子並不像他表麵上表現的那樣,心裏暗自打起小心,“不敢當,公子是……?”
那人彎起眼睛,唇邊露出顆虎牙。
“鄙姓蘇。”
—
程漆從宮裏往外走,步子很大,衣擺卷著冷冽的寒風。
梁蕭也沉默著跟在他身後,兩人一直走出宮外,到了隱蔽小道上,梁蕭才低聲道:“樓主,這運河……”
程漆沉吟著,擺擺手:“他們朝臣的決定,什麼時候輪到我們管了?”
梁蕭歎口氣,到底道:“是。”
在秋天的末尾,聲勢浩大的貪官案也終於迎來尾聲,一大片老臣被拉下水,這其中處處可見北樓的身影。與此同時,在南閣的舉薦下,大批新貴填上空缺,朝中頓時氣象一變。
而從貪官汙吏家中抄出的銀錢一概衝入國庫,這是筆巨大的數目,光貴川郡守家裏就搜出萬兩家財。如此一來,國庫前所未有地充盈,隆宣帝便動了心思,要挖一條南北溝通的大運河。
此事一提,很快在朝堂掀起波浪。新貴紛紛支持,說這是千秋萬代之功,老臣卻憂心忡忡,恐勞民傷財國庫虧空,吵得不可開交。
程漆想了一會兒,便拋到腦後。
這本不是他們分內之事,即便想破天,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與此相比,他更關心的是,陶枝那個破玩意兒什麼時候能做好。
打從回京,這都十天過去了,天天窩在自己房裏,連句完整話都說不上。扯著她待一會兒就急著回去繼續搗鼓,恨得程漆牙根兒癢癢。
他決定,今日再不好好跟他待會兒,他就直接把人扛自己屋裏。
懷著這樣的心思回了家,程漆先到隔壁屋裏看了一眼,人不在,又去小廚房晃一圈,隻有阿婆在煮粥,見了他擺擺手:“去叫阿枝吃飯來。”
程漆應一聲,捏著護腕的係繩,晃去對麵。如今白晝日短,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他走到院門口,剛要開門,門軸就吱呀一聲打開,從裏衝出道帶著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