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玉展單手把王天逸摁在地上,並不糾纏於他,直腰放開了立刻王天逸,一個轉身,仍舊朝場內尷尬不能自已的武神衝去。
王天逸卻也不糾纏丁三,摁在他肩上的手一鬆,他並不使出在殺場中擅長的絞腿擲物什麼的招式,而是趴在地上停了片刻,才慢慢的撐臂立起,還悠閑的拍了拍袍子上的土,他知道自己已經完美的完成了對丁三的第一波阻困,身為地主,給足了各路豪傑和丁家婿、子麵子,下麵的事情就要看慕容世家或者當事者武當和昆侖了。
果然那邊千裏鴻接著王天逸這個阻截一個空隙,盤算好了,隻一個眼色,三個赤手空拳的護衛就半阻半抱的圍死了衝上來的丁玉展。
繞是你武功蓋世,不想傷人就想衝出三個高手幾乎手搭手的圓圈也是癡人說夢,丁玉展在三人圈裏撞來撞去,低吼連連卻都是徒勞。
俗話說一鼓作氣二鼓衰三鼓而竭,丁三從仇人相見格外眼紅到一阻二阻就是衝不到章高蟬身前,恨意殺氣怎能不衰竭,此刻眼見自己今天和章高蟬決一高下是不可能,他隻能擎著劍,伸手出人肩指著章高蟬大罵。
章高蟬看著麵前不遠這個曾經兄弟長兄弟短稱呼的朋友睚眥盡裂的指著自己破口大罵,心中滋味也是難以言表,他臉上一會紅一會白,隻恨自己不能一拳打個地縫跳進去避開這尷尬之地,此時隻聽得看客人群中一人大吼:“丁三狂徒!你隻罵武神背信棄義濫殺無辜,你怎麼不說是你苦求他簽約,他執拗不過你才違心為之!你怎地隻念自己,不顧別人難做?!你算什麼大俠?!”
不要說丁三少爺開口氣急敗壞的罵人,就算他和顏悅色的說笑話,武林之大,有幾個人敢打斷他,更不要說這樣大吼著對罵了。
話很長,但隻前四個字,就讓所有人一起扭過頭去,千百道目光齊刷刷的釘在了他身上。
這敢罵丁玉展的原來卻是以前以公正聞名的鳳凰刀林羽,他此刻被錦袍隊相阻不能到得前麵中心去,情急之下大吼起來。
“誰這麼狠?”所有看熱鬧的人在轉頭時候都這麼想,心裏滿心期望,希望看見一個更狠的更凶悍的,讓這出免費的好戲更加精彩,但等看見是林羽,所有看熱鬧的人卻一陣不約而同的失望:“原來是鳳凰刀啊。‘災星’對‘死心眼’,大俠橫大俠,沒意思。”
看客失望,但那邊楊昆不能再袖手旁觀,不光林羽地位身份,他畢竟是在叫板丁家三少爺,而且丁三被鳳凰刀後腦憑空砸了一通狠話,也是愣得一怔,等回頭看見是林羽,一個他很尊敬的前輩發的話,更是瞪著兩眼倉促間不知如何反應了。
讓丁三發愣,就是對丁家的失禮。
楊昆大步朝中心走去,一路走一路對林羽抱拳作著揖,腰板卻挺得筆直:“林先生,好久不見了?您說的對,我家三少爺一直仰慕武神神功,也曾經仰慕章掌門為人,所以才求他為朋友簽約。但手長在章掌門身上,我家三少爺總不會摁著章掌門的手讓他簽約,對不對?他可是天下第一的武神!嘿嘿。既然章掌門不打算守約,為什麼還要簽呢?看我家三少爺俠義心腸好說話?”
一路說著話,等這個昔日江湖第一美男子風度翩翩的走到場內五雄中間,轉身微笑麵對一群群的小掌門小幫主的時候,在他攤手詢問的姿勢中,話音也噶然而止。
在這番氣勢風度乘上道理的反詰麵前,所有人隻有屏息凝氣的份,就算林羽隻能“你你你”的,再也沒大吼的有理氣勢了。
看著無人回話,也知道不會有人挑戰他代表的刀的,楊昆看了看慢慢落下劍的妻弟丁玉展,滿意的一笑,好整以暇扭頭對章高蟬發難:“章掌門啊,小弟那時候經常在家主和我們麵前提起您,說認識了一位武功天下無敵加上人品卓絕的好兄弟,他不僅佩服他的武功還覺的找的了知己,他掏心窩子處他這個朋友。但是現在…….”
楊昆看著眼前不遠處那張汗滴子滾滾而下的人,他低著頭,根本不敢抬眼看自己,他冷笑了一聲,繼續無情追擊:“章掌門,你看到了小弟今夜的痛恨絕情的殺氣,但是我要提醒你,他是大俠,你他之間沒有利益,除卻利益,拔起他手裏這柄粼波現龍劍的其實不是對你仇恨,是對你傷心,是對你失望,是兄弟的背叛,不是他傷了你,而是你傷了他…..”
楊昆歎了口氣:“換成誰都一樣。希望你原諒他今夜的傷心絕望。再請你給他一個理由。”
所有人的目光跟著楊昆的話同時釘在了手足無措的武神身上,章高蟬今晚應付下了五架神機弩加一架強弓,但這上百道目光釘過來的壓力宛如上百架神機弩齊射一般,在丁家女婿楊昆的理與情雙向夾擊的質問下早就汗流浹背,此刻就像裸體站在了台上,讓眾人看了個透。
在那些目光麵前,彷佛站著任憑一道巨大橫衝的瀑布衝擊,章高蟬使了吃奶的力氣抬起了頭,又羞怯的低了腰,整個武神瞬間就變成了駝背。
他看著丁玉展那底氣十足的眸子,在那豪門血統與生俱來的自信麵前,在自己的一浪比一浪高的羞愧和歉意麵前,章高蟬想說話,卻隻發出沙啞的嘶鳴,他咳嗽了好幾聲才講出來聲,可惜聲音小的像蚊子:“丁三,不好意思…….我身不由己…….你原知道…….我本來就不想簽…….可是你……可是你們………我沒辦法……..”
武神小的像蚊子的話語換來是丁三雷霆一般震耳欲聾的暴喝:“你不想簽約!你後悔!那你何必殺人?!說!你為什麼要殺人?就因為你武功好?”
順著丁三的暴喝,章高蟬隻感到那些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在這無形的瀑布下,承受著世間可能最大的水壓,武神隻感到頭暈目眩,腳下搖搖欲墜,竟然就要跌倒,他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就在這時,一根救命的棍子伸到了他麵前。
千裏鴻發話了。
千裏鴻隻是清了清嗓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很輕的一聲咳嗽,別說在宋家昆玉樓這麼大的廳裏,就是在麵對麵,不注意也肯定聽不到。
怎奈何場裏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不是武功高手,也是號令高手的“高手”,千公子一聲咳嗽,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從武神身上馬上轉到了他身上。
章高蟬頓時感到了輕鬆無比,千裏鴻把“瀑布”引了過來,卻也沒有不輕鬆,這在武神眼裏視為敲骨透髓的目光瀑布,但在武當未來的掌門公子眼裏,不過是些無骨軟弱無力的八爪章魚,它們聞風而動,蜂擁而來,卻在他身前的光圈麵前惶恐的停步,用無力的觸角撫摸著,臣服著,戰栗著抒發著弱小者卑微可憐的敬意。
千裏鴻得意著感受著這些無骨的無頭蒼蠅般蜂擁過來著“觸角”,傲慢而又鄙視的冷笑一聲,笑道:“三少爺幽默不減當年啊!章掌門使用武力,難道就是因為他是武神嗎?他天下第一嗎?笑話!誰撈到就是誰的!你要,對方就會給你嗎?小偷偷了荷包,失主發現,偷兒還會拿出匕首呢!”
圍觀者一片嘩然,千裏鴻這番話明確把那些簽約的掌門說成了從昆侖偷東西的竊賊,真是刀硬氣壯。
丁三自然大怒,此時他身邊早已無武當的護衛,剩下的隻有丁家的護衛,但一樣被攔住,他怒目大吼:“你千裏鴻說什麼?!”
千裏鴻早就預測到這個“發小”大俠的反應,此時看著憤怒的丁三微微一笑,順勢把話題重心偏了開去,他眉頭一擰,臉色嚴肅:“小三,我敬佩你的俠義!但你不要以己度人,你生來富貴!但不是人人和你一樣!看看章掌門,還有這些武林同道!”
千裏鴻用手慢慢的在圍觀的那些人頭上揮舞,語氣卻愈加沉重:“誰不想行俠仗義?誰不想快意恩仇?都無冤無仇的,誰想大砍大殺?我們是瘋子嗎?但我們誰能辦到?!”
這位武當公子的語氣驟然沉重到憤怒,他用手比劃著自己瘦弱狹窄的肩膀,大吼道:“我們是一個人嗎?我們哪個人肩上不撐著幾十、幾百人的身家性命?多少人的眼睛巴巴的看著我們?等待我們多給他們幾個錢使,多讓他們小兒老父老母吃口好的?人人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句托辭,但我們誰有辦法?!幫派就像水,要往低處流,要填滿所有空隙,我們必須要流,必須要填,因為我們承擔著的不是一個人的期望!三少爺,你用一個大俠的標準要求章高蟬這樣的一個掌門,你不覺得太強人所難了嗎?不止是章高蟬,在座所有的掌門幫主,用大俠的標準來看,怕是都是你眼裏的無恥之輩,所有人!”
千裏鴻用力揮了揮手,他仰著頭看著丁玉展,用緩慢但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沒人讓你失望,沒人讓你傷心,我們無力抗拒規矩,人人都在江湖裏隨波逐流,除非你能改變整個江湖,否則,讓你傷心失望的隻是你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是別人的所作所為。”
章高蟬感激和欽佩之至的朝救了自己的章高蟬看去,心想千公子真是好心,自己剛才看嶽父泰山是武當的人,始終不敢說是他指使殺人搶約的真是對了。
千裏鴻對視了一眼章高蟬,那眼睛裏麵的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了,魁梧的身材也不自覺的對他拱了起來,他冷笑一聲,心想:不必謝我,我隻是怕你這連扯謊撒潑都不會的雛兒把我的命令抖摟出來,攀到我身上,那樣就真一塌糊塗,不可收拾了。
“你武功天下無敵,還有我武當罩著你,有腦子懂點江湖事務的人都知道丁家其實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你他媽的麵對丁家小痞子流的哪門子汗?退的哪門子步?”想到這裏,千裏鴻恨恨的把頭扭開了,腦子裏隻有“爛泥”和“鄉巴佬”兩個詞。
丁三卻啞火了,他所見所到之處都是一片躬身的人頭,沒想到他認為的小偷突然停步轉身,對你做了一個“停”的手勢,然後大義凜然的說了一番義正嚴辭的大道理,這事的震驚往往會壓過你心中的思考,因為你原來隻想揍他一頓而已。
做了虧心事卻還理直氣壯?
沒錯!
江湖認得是刀硬不硬,這才是真正的大道理!
至於你理直氣壯還是理屈詞窮,在你拔刀出鞘之前有什麼意義?
毫無意義!
那為什麼不永遠理直氣壯呢!
就算強詞奪理也一樣!
七雄任何一個都是如此!
因為他們七把刀是武林中最硬的!
丁三震驚,是因為他行俠仗義的這些年裏居然從沒遇到過敢對他靠著刀硬而強詞奪理的人!
而這一切的理由很簡單,他是大俠,這隻是其次,真正厲害是他的血統有一把江湖最硬的刀在護衛!
直到現在。
直到遇到了武當派的千裏鴻。
對方毫不怕他,因為他們的血一樣的“高貴”!
場中的大人物發了一番議論,而來搞事的大俠一時啞火了,場裏頓時一片靜寂,沒人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