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建康縱橫 第二十九節 暗夜雨冷(三)(1 / 3)

霍長風對王天逸一個眼神,王天逸一個作揖上前躬身說道:“千公子明鑒,此刺客名為趙乾捷,幾年前曾和在下一起師從青城,後入華山嶽中巔門下為貼身長隨,這段時間,他勾結對昆侖不滿的匪徒,趁著武林大會豪傑雲集,我們無法仔細盤查的當口,潛入建康,圖謀不軌。幸好武神神功蓋世,讓這群小醜隻是跳梁而已。”

“嶽中巔的長隨?”千裏鴻一愣:“我怎麼沒見過此人?”

但千裏鴻隨從裏麵有識得趙乾捷的人,馬上上來貼耳向千裏鴻彙報趙乾捷的情況。

“此人是華山的叛徒。”千裏鴻一笑,扔了手裏那張臉,接著問道:“你們主人看怎麼辦吧?”

“當殺。”霍長風回答的幹淨利索:“我們長樂幫已經聲明過無數次,武林大會乃是四海為友的盛會,任何利用此次盛會不講江湖規矩的無恥匪類,都當死!”

千裏鴻沒想到這個長樂幫的老大回答的如此幹脆,一下就隨了自己願望,吃驚發愣之下,他扭頭看向慕容秋水。

慕容秋水一笑,說道:“霍幫主說的再正確無比。”接著腔調一轉說道:“但是在此之前應該審問此人,看還有無同黨。”

王天逸身子一轉,對著千裏鴻躬身的姿勢變成了對著慕容秋水躬身:“慕容二公子,我們錦袍隊此次恰逢其會,六個殺手中,幹掉五個,還剩此人一個活口,雖然刺殺發生於慕容世家地盤,但按江湖規矩,請把此人交於我們長樂幫訊問,定然以最快之速給武當千公子一個交代。”

開始搶功和推責任了,千裏鴻笑了起來,他看向兩個主人。

霍長風別過臉去,當作沒聽到,慕容秋水依然一臉笑容,也好像聾了。

齊元豪一個箭步走上前來,大聲道:“該刺客是我慕容親手抓住的,按江湖規矩,當以我們慕容世家訊問。貴幫卻是恰逢其會,但當時章掌門已經打掉最危險的第一波攻擊,對他武神的神功而言,這些刺客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而已,便宜撿漏的了。”

果然王天逸立刻扭頭:“適逢夜雨,章掌門何等身份?他在江湖所向披靡,自然難免有宵小心懷詭測,慕容家既然宴請其人,為何不加以護衛,反而讓他一人黑夜獨行?誰把他置於危險之中?難道我們幫手的反而錯了?”

“哈。”千裏鴻發出一聲悶笑,他知道有好戲看了。

齊元豪黑了臉,他狠狠的瞪著對麵這個身著飛鷹徽標的家夥,指著武神說道:“章掌門離席的時候,我們曾經要護衛跟著章掌門,但章掌門自己不要,我們也沒法子。對不對,章掌門?”

千裏鴻瞬間收起了笑容,暗叫不妙,正要轉身扼住身邊章高蟬的手腕,耳邊卻已經傳來章高蟬有些沮喪的聲音:“不錯。不過我覺的太麻煩慕容家的高手了,所以拒絕了。”

齊元豪微笑著攤開手:“武神神功無敵,沒有帶護衛的習慣,這可不是我們慕容世家疏忽,你們都聽見了。”

“這個傻驢!”千裏鴻、王天逸、霍長風等等還有其他不知多少人同時在心裏罵出這一句。

而慕容秋水、齊元豪還有所有和慕容世家站在一片的門派同時微笑起來,他們心裏說的話,未必比武當、長樂幫心裏想的好聽多少。

王天逸轉過頭,繼續和齊元豪吵架:“建康本你我兩家共有,武林大會出了事情,誰出力多自然誰說話有理。”

“你有理?”齊元豪做出了一個驚詫之極的表情:“我們慕容世家的地盤上的事情,弩箭發射後,我們在翠袖府裏有十八名高手衝出,不比你們快?我們親手擒住了活口。在場的都是行家,我問你們,是捉活口簡單還是留死屍簡單?這些匪徒都是喪心病狂的,都抱定了寧可死也要擊殺章掌門的決心,你們留下幾個死人卻反而有功了?為了活口,我齊元豪扔了兵刃,奮不顧身的和趙乾捷赤手擰打,才擒住了他!我可是建康總管,我親自空手和悍匪搏殺,而你王天逸是什麼?不過是霍公子的保鏢隊長而已!究竟誰該處理這件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誰有理?”

活口比死屍;

總管比司禮;

王天逸跳了起來,滿臉猩紅的他太陽穴上青筋亂跳,他指著齊元豪叫道:“哦!我們長樂幫插入生死搏殺,轉瞬間連續擊殺五個悍匪,反而是我們理虧了?!就算我是保鏢隊長,對事不對人,我手下十人幾乎橫掃戰場,誰的功勞大?至於你不過是個代理總管,和我比又如何?”

這一番話,尤其是最後一句的“代理“,唰的一下就讓齊元豪的臉上變成了煮熟的螃蟹,他指著王天逸的鼻子大吼著:”你王天逸算什麼東西?自己就不過是個暗組出身,說穿了不就是個江湖敗類嗎?現在還在戴罪立功,你有臉和我比?”

聞見齊元豪這番高論,王天逸登時如鵝一般,脖子都伸長了,愣了片刻,他突然震天一聲吼:“我賣命還有錯?還有沒天理了?他媽的直娘賊的!”唰的一聲的拔出佩劍,看著齊元豪就要衝過來。

那邊廂,齊元豪就等著王天逸這樣的,他唰的拉出少林刀,罵罵咧咧的就要衝過來對砍。

但這是什麼場合?

光說這麼多大人物出現,場裏的保鏢就幾乎比看客還多,哪裏容得了他們兩個撒野。

兩人刀劍在手,胳膊還沒伸直,就各自被一群同僚掐胳膊拉大腿的抱住了,別說對砍,連動一步都動不了,人都差不多被抬起來了,隻剩兩條舌頭不服軟的在大廳裏對噴汙言穢語。

“夠了!”霍長風低吼一聲,慕容秋水斜眼看了一眼長樂幫的幫主,微微一鎮臉,輕輕呼道:“元豪,注意你的身份。”

剛剛好像還在不共戴天的兩人,咬牙切齒、兵刃亂舞、竭力掙紮,耳朵卻都好的怕人,自己恩主的一說這些話,兩人轉瞬間恢複了正常。

臉不再扭曲。

強力的肌肉不再掙紮。

舌頭立刻停擺,閉嘴。

兩人被同僚們放開後,對望一眼,微微互相點頭,一起轉身走到俘虜趙乾捷的麵前,同時抱臂並肩叉立不動,又成了兩個冷峻的門神,剛才那一切的齷齪居然好像從沒發生過。

千裏鴻後麵的章高蟬看到簡直莫名其妙,兩人他都認識,在他眼裏:齊元豪少林出身的俠少,能力卓越,為人可靠,令人一見就覺的可親;而王天逸早年就認識,到現在都是一個為人老實,勤勤懇懇的模樣,而且俠骨熱腸,讓人放心信任的人。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突然像流氓一樣鬥起來?而且鬥消起來和鬥起來一樣快捷,他們究竟為什麼起衝突,章高蟬根本一頭的霧水,完完全全的莫名其妙。

但對於王天逸和千裏鴻兩個人都對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很滿意。

江湖總是熱血的,這個熱血就靠差點打起來這個差點來裝點門麵。身為江湖老手和門派幹將,兩人的血早就冷卻下來。

他們不是不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動武應該如何行動:低頭朝對方急衝擺脫眾人後再拔兵刃或者幹脆不動兵刃用拳腳才是在人群中重傷對方的正確方式,但兩人不約而同的拔了兵刃,他們不是不知道他們拔兵刃的拙劣方式會產生一百個破綻從而讓同僚從背後抱住自己,他們不是不知道在自己幫主恩主在場的情況下,動手會有什麼後果,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麵子和真正衝突的權衡。

他們要的就是“差點”打起來的這個差點,“打起來”這個詞讓他們可以撕破臉皮肆無忌憚的攻擊對方,但這個“差點”讓麵子、熱血和“正義”一點不缺,卻不會有任何後遺症!因為隻是“差點”,而不會有真的長樂幫或者慕容世家的血流在這地毯上。

這就是江湖豪傑中的熱血激情。

隻有老手才有這麼完美的熱血。

所以章高蟬在迷惘,而慕容秋水已經開始提建議了:“要不我們請空性大師問一下這個刺客,畢竟少林總是泰山北鬥,因為他總是中立的。”

“昆侖恃強淩弱,不宣而戰,暗殺我家掌門,搶奪我家地盤!“趙乾捷死都不怕,怕的就是不能在死前說出自己的誌向,他對著空性高吼著:“我趙乾捷生是華山的人,死是華山的鬼!我和昆侖勢不兩立!但使我有一口氣在,我也要殺章高蟬!”

“你不是華山的人!”千裏鴻一句話定性,然後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人必須交給我們武當來審訊。”

“我很難辦。”慕容秋水依然在微笑,但他的腔調沒有絲毫的詢問,這是不容置疑的否定。

“我們也一樣。”霍長風冷冷的附和道。

千裏鴻沒有說話,他掃了對麵的地頭蛇一眼,回頭叫道:“嶽中巔掌門,這是不是你們華山的人?”

大家都朝入口看去,臉色蒼白的嶽中巔正在一群武當武士的護送下進來。

他大步流星的朝廳中行進,但腳步卻像踩在棉花裏一般,大廳中心是江湖中最頂尖的大人物,他們幾個彷佛猛虎一樣散發出霸氣,而在他們中間則是像條死狗一樣跪在那裏的血人。

他背朝他跪著。

但他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眼眶立刻濕潤了,淚水不受控製的從心裏朝眼裏湧上來,眼球好像堵住泉眼的石頭,突突的往外凸。

嶽中巔放慢了腳步,他低下頭,讓心底湧來的淚水化成熱血,旁邊的武當人物立刻附耳傳來聲音,左耳是:“嶽中巔,你必須考慮你門派弟子!”右耳是:“嶽中巔,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他把他從一個弱小可恥的門派帶進華山,他親手教授孱弱的他武功,他教導他江湖中的道理,他對他宛如父親對兒子一般信任和培養,他在華山覆滅後把財寶地點告訴他,讓他在華山外圖謀複興,這一切圖畫閃電般從血與淚交彙的雙目中閃過,而現在他們再度相見,卻是一個身為牽線傀儡,一個性命朝不保夕…….

嶽中巔抬起頭,雙目並無淚水,而是一雙赤紅雙目,他昂起胸膛大踏步朝自己的曾經的隨從走去。

“嶽掌門,告訴大家,此人是不是現在華山的門徒?”千裏鴻大聲問道。

嶽中巔顫抖著扶起地上的趙乾捷,用手慢慢抬起他的臉,看著奄奄一息的他,嶽中巔咬緊了牙關。

在淚水湧上來的時候,隻有咬緊牙關才能壓下淚水,江湖從來都不相信眼淚。

趙乾捷瞪大了紅腫的眼皮露出眼珠,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淚水如珠子一般劃開血汙滾滾而下,他哽咽道:“公子,我又見到你了……”

嶽中巔一下踉蹌,啪的跪在地上,一把把趙乾捷抱在懷裏,主仆二人淚流滿麵。

什麼叫主仆義重,什麼叫忠而忘死,什麼叫情深義重,昆玉樓裏所有的大人物們彷佛在這一刻回到了曾經的熱血青春時代,那個時候的江湖在他們眼裏就是這樣的熱血飛揚忠義並重。

但千裏鴻一聲呼喝,讓所有人都回到了現在,這裏不再有熱血,也不再講忠義,那都是他們對屬下講的,因為他們都老了,都成了大人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我們來建康是客人,怎麼屢次受到無禮的對待?”千裏鴻冷哼一聲。

同樣的眼色立刻從不同的眼睛中發出,那是慕容秋水和霍長風的眼睛。

隨著這眼色,立刻王天逸和齊元豪宛如兩頭餓狼一般同時撲出,閃電急閃般的撲向場中的嶽中巔主仆。

“嶽兄請歇息。”齊元豪兩手鉗住嶽中巔的胸肋,猛地一抽,這力道可不是像他嘴裏語氣說的那麼客氣,這是真正用上內力的擒拿,可不管你情願不情願,嶽中巔一下就被拉了開來。

而他一被拉開,剩下的隻有直挺挺跪著的趙乾捷,王天逸一腳踩在他頭上,鐵腿發力,鋼膝一曲,“噗!”一聲悶響,刺客趙乾捷就被他踩進了地毯裏。

“你這賊,還敢囂張?”王天逸冷冷的說道,腳上正傳來靴底人因為抽泣而傳來的悸動,但是王天逸回應的隻是比這悲痛更冷酷的踩擰。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生際遇無常。

也許不相幹的人會對河西的你的悲慘遭遇報以同情,但昔日你河東淹過的苦主,怎麼可能容忍你在河西還拉彈河東的曲調?!

就算不是以忠為綱冷酷無情的“冰將”,憑臉上那道疤痕以及疤痕的故事,就算王天逸還是青城學徒,看到嶽中巔倒黴,也隻有心底叫好的份,哪裏容得下昔日仇人在自己麵前囂張的放縱情感。

而趙乾捷對王天逸而言,不管心底還有沒有同門情義,但當你選擇忠於誰的時候,就決定了仇敵和朋友的陣營,這陣營之分比情義是不可逾越的楚河漢界,不管你是不是想背叛,不管你的人品,你登上哪條船這行動比你的說法比你的人品重要百倍。

對人不對事,乃是鐵則,尤其是尋仇也就是快意恩仇的時候。

這個時候,秦盾推開人群,對著王天逸微微一躬身,王天逸揮手讓他過來,接過遞來的一張信箋,上麵卻是六個刺客的身份。

王天逸放脫了踩趙乾捷的腳,來到幫主麵前,躬身遞上信箋,在得到霍長風的肯定之後,王天逸扭頭對千裏鴻躬身道:“千公子,六個刺客身份都已經查明,都是和章高蟬掌門有仇門派的餘孽。至於領頭的匪首趙乾捷,他在武當吞並,不,是領掌華山之前就去向不明,他是不是華山的人還請您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