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體漆成黑色的巨箭無聲無息的穿開雨簾,冷冷的在夜雨上空中滑出一個索命的黑色請帖。
但這無常請的不是章高蟬,卻是軟轎中的翠袖。
“箭!”章高蟬大叫一聲,奮力朝院門正中的軟轎撲去,時光在這一刻彷佛凝滯,一切都如入水後慢了下來。
他看到正從大院裏麵走來的齊元豪,臉上變了顏色,身為經驗豐富的江湖中人,雖然看不到那支箭,但他立刻嗅到院門前圍繞章高蟬四麵亂飛的黑色死氣,慕容秋水的重要人物翠袖無疑也被卷了進去,臉上笑容瞬間僵硬的齊元豪,幾乎是不用跑的,而是朝軟轎撲過來的。
被突然的亂箭飛射武神驚呆的管家,還在那裏擎著燈籠發呆,腳下卻如石頭般凝固在了門檻前,抬轎的轎夫更不用提了,前麵兩個嘴才剛剛張開,後麵兩個低頭更是什麼也不知道,就等著主人發令行轎。
急撲而來的齊元豪第一個動作不是大叫危險,那樣毫無用處,他卻對著離他最近轎夫發動了行動。
他一腳踹在那最後轎夫的屁股上,在這武林高手的奮力一擊下,這個轎夫連個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就像斷線紙鳶一樣飛了出去,臉擦著包裹翠袖軟轎的柔軟綢緞,又一頭撞上了前麵同排轎夫,去勢仍然毫無停留,兩個轎夫一起滾飛了出去。
軟轎一下失去依靠,向右邊猛然傾倒而來。
齊元豪要的就是這個,身體已經撲到了軟轎的旁邊,但仍然因為巨大的撲速而在繼續向前滑行,他一邊靠著軟轎猛壓,讓軟轎倒得更快,同時又起一腳,這次卻是踹管家屁股。
發呆的管家馬上就像屁股噴出了火,變成了一個巨大肥碩的二踢腳,雙腳離地朝上斜飛而去!
斜飛而出的管家好像一麵巨大的人肉盾牌,擋住了大部分軟轎,但他也正好擋住急躍而來的章高蟬前麵。
齊元豪連踹三人飛出大門,意圖倒轎加人盾,這一串動作一氣嗬成,可以說快到不能再快了。
但人再快也快不過飛箭,更何況是刻意用強弓發出的勁箭。
天下最強武功的武神眼睜睜看著肥碩的管家朝自己迎麵飛來,那雙震驚到要爆出來的小眼珠驚恐的看著自己,極速接近,空中如何借力閃躲?武神隻能用手撥開他。
他的身體剛撥開一點,眼前立刻出現在轎簾波浪翻滾中露出的那張正在張開要驚叫的櫻桃小口。
轎子失去一邊的兩個支撐,還被一個武林高手死命的下壓,它必然在倒,倒很快,但比快箭來說太慢了!
翠袖還沒驚叫出來,身體依然差不多還在原來位置,武神隻覺耳邊背後一團的黑暗殺氣“咻的”就要超過自己,飆入軟轎中!
激戰中哪有時間給你思考,看的就是你要幹什麼指揮下的本能了。
武神要救翠袖。
救翠袖很簡單,阻止這支箭。
但箭已經射到,距離太近了,還有閑暇去轉頭觀察去定位嗎?
武神奮力朝那方向揮去手臂,這隻手臂劃著圈,成了第二道肉盾牌。
能揮到這支快箭,章高蟬心中在祈禱。
“啊!”美女尖利驚叫聲中,軟轎側翻倒地,武神和管家空中撞在一起,齊齊落地,錦袍隊在隊尾負責警戒背後的輕功好手葉小飄的聲音高亮的回蕩在夜雨中:“東臨街二樓!二十丈!暗箭!”
那支箭卻不見了。
武神一個臨地的鷂子翻身,身體已經從後背倒地,變成了麵朝地麵,他甚至能感到雨滴砸在地上濺到他臉上的冷意,腳尖一點地,武神已經衝到軟轎前,在翠袖身體砸到地麵上之前,伸手入轎簾,穩穩的接住了她脆弱輕盈的腰。
然後武神才回了頭,看了看身後那些突然噶然而止列排站立的殺手,每個殺手背後站著一個錦袍隊成員,恰恰站在這樣殺手的右手後的死角內,十個人每人都高高揚著兵刃,但在這瞬間,沒人,所有人都像癡情少女看見朝思暮想的情郎一樣呆呆的盯著武神。
連齊元豪和他身後幾十個慕容世家的高手也一起呆了,沒人急於操著刀衝出來或者其他,所有人都看著武神,這一刻全都癡了。
隻有錦袍隊最後負責警戒的葉小飄,踩著小碎步不停的朝這邊急速退來,弓著腰的戒備姿勢讓他好像一條在黑色街道上跳躍的貓,隻是手裏的輕刀高高的指定了二樓的一個窗口,嘴裏不停大叫:“紅頂小樓!東臨街!二樓!”路口裏本來衝來一邊扔雨傘一邊抽家夥的七八個人,聽了這叫喊,馬上又轉頭衝了回去,那肯定是霍無痕的保鏢護衛隊到了。
葉小飄高昂而激動的聲音回蕩在夜空裏,他說的那個紅頂小樓二樓的箭手肯定也聽見了,回報這報警的隻是黑暗中“哆”的一聲輕響,那是齊胸高的強弓一頭頓在地板上的聲音。
接著是輕輕的咧嘴一笑。
輕鬆愜意的一笑。
“朋友,你箭術不差嘛!”射出那一巨箭的箭手一手握著還在微微震顫的弓身,卻笑著向對麵靠窗立著的人發出這滿是調侃意味的問話,對麵的人用凸出眼眶的白色眼球瞪著他,但沒有回話,因為他喉嚨上開了一個大洞,因為是一直站著的,血順著脖子流下來,幾乎灌透了胸前的幾重衣服,他早就死了,死人可以被調侃,但卻是不會回話的。
然後箭手一手繞著弓身搭過來,用右手搭上了另一手的脈搏,抱著長弓,嘴裏輕輕數著:“一、二、三、四、…….、九、十”
數到十後,並沒有繼續,因為在他念十的時候,房門被狂暴的踢開,七八個渾身濕漉漉的錦袍武士挺著兵刃衝了進來。
箭手絕不驚慌,相反卻微笑的看著他們,還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幾個武士突入房間後,卻沒人向房間裏唯一的活人發難,而是大吼著,揮舞著兵刃,在牆上和柱子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做完這一切,他們才好像突然發現了窗台的死人一樣,幾個人朝它猛衝過來,當頭兩個人同時淩空飛起一起朝它狠狠踢去。
箭手微笑著一送手,懷裏長弓立刻朝對麵直立屍體倒了過去,在弓身靠到它身邊的同時,背後的兩隻破碑裂石的重腳也同時踢到了它背上。
“喀喇!”一聲驚天大響,撞爛了窗台,磚石窗欞飛濺中,那喉嚨開洞的屍體和那支強弓一起摔落進外邊的冰冷夜雨裏。
還不等飛踢屍體的兩人靴子落地,箭手迎著從缺口撲進來的腥風冷雨,在陰影裏雙臂一劃,手裏就多了兩把雪亮的輕劍,腳步一擰,跟著屍體從缺口裏撲了出去。
屍體已經是布袋般的死物,從二樓摔落到泥漿覆蓋下的青磚上隻發出一聲悶響,悶響過後隨後又響起此起彼伏的輕響,那是武林高手魚貫落到地麵靴子的輕響。
領頭的正是“箭手”,他仰起臉看向章高蟬這邊,臉上的刀疤在夜雨裏閃閃發亮,“給我殺!”大吼聲仿佛震的周邊雨水四散飛濺,隨著這聲吼,圍繞在屍體周圍如狼似虎的錦袍隊高手如群狼般朝院門飛突而來!
“什麼?怎麼回事?翠袖小姐安否?”霍無痕從靜靜停在街道的馬車中探出頭來,看著自己的一群手下先突進馬車邊小樓,然後又魔術般從另一個方向如虎狼一般挺著寒光閃閃的兵刃轉瞬間衝過十字路口,瞬乎不見,他急急的問道。
旁邊騎在馬上護衛的燕小乙渾身已經被小雨打透,他也和少幫主一直在注視著那群錦袍隊,直到人已不見,但聽到訊問扭過頭來,卻是滿臉微笑:“您不必驚慌。有雨,您請坐回去。”
接著一把抽出短刀,扭頭大聲命令貼身護衛隊:“情況有變,馬上掉頭回府!兵刃出鞘,保證公子絕對安全!”
軟件傾斜過來,轎簾也自然傾側過來,章高蟬看著自己一隻手撐住的較弱無力的美人,自己卻先癡了。
人往往不是因為被愛而感動,而是因為自己的付出而自己感動自己。
不過翠袖並不知道在石光電火間外邊發生的一切,打量了一眼章高蟬的她,突然麵孔扭曲的又發出一聲尖叫,好像看見了鬼魅一樣,她奮力掙紮,甚至還用繡鞋踹在章高蟬扶著她的胳膊上。
踢了他胳膊一下,這隻是女子驚慌時候的掙紮,弱的就像螞蟻撼樹一般,但此刻的武神馬上皺起了眉頭,仿佛打在自己胳膊上的不是一隻繡鞋而是那柄一舉擊碎秦始皇座駕的博浪椎,所以他不僅呻吟一聲,而且連那隻扶著翠袖的手臂都放脫了開來,被翠袖踢開了!
翠袖掙開了章高蟬的扶持,一下摔到了地上,而渾身顫抖的她如同躲避鬼魅一樣,毫不在意這千金之軀的摔痛,毫不停留的手足並用的從軟轎後麵爬了出去!
章高蟬收回了手臂,站直了身體,看了看翠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滿臉的驚詫。
接著他收了驚詫,扭回頭,眼前滿是寒光閃閃兵刃襯照下的癡癡眼神。
他們這樣看著武神,仿佛是臣子們在台下滿心期望新皇帝登基加冕的開始。
“畜生!”武神低沉的罵出這句話,他知道他們等待的是什麼。
他伸手朝後,一把握住那支軟軟的懸在身後的巨箭。
這支箭已經失去剛才飛射而來時候的冷酷與殺氣,此刻就如同螞蝗一樣軟軟掛在了武神剛硬的肩胛上,箭頭毫不吝惜的釘進了皮肉,在飽飽的吸吮著武神的鮮血和生命。
拔箭。
武神悶哼聲中,血飛散在夜雨中,如同帶著一條烏黑鮮紅的飄帶,那支烏黑的箭頭握在了武神的手中,上麵沾染的紅色和黑色交織的血跡仿佛是毒蛇飽食之後的眼睛,一副吃飽了血肉生命的得意暢快後的懶洋洋的模樣,好像無所謂又好像在嘲弄似的看著武神。
“啪”沾滿自己血肉的毒箭被扔在院門前的台階上。
“嘶!”九明神功的威力下,武神身上的長衫如同紙一般被他撕得粉碎,露出一身如虯龍纏繞般的肌肉。
有些嘲弄般冷笑著,武神輕輕轉過身去,把他的背部對著台階下那群紅著眼睛的刺客,毫不在意。
人人都忘了動作,連齊元豪都沒想到站起來,他爬了兩步,手撐在高高門檻上,頭伸在門外,目不轉睛的盯著武神寬闊的背部,虔誠得就像小時候在看得意洋洋的私塾先生給他們看的書法範文。
每個人都看到那寬闊健碩的背部肩上有一個鮮紅的小口,好像情人的櫻桃小口親在那裏,在翻開的紅唇裏麵,裏麵正汩汩的流出一股黑色的血液,如同一條小小黑龍從那裏順著堅硬的肌肉遊到腰間,被冷雨砸在龍上麵,濺到周圍肌膚上,就像開了一朵朵的墨梅。
好厲害的毒!所以人人都在期待那一刻到來。
但等到的卻是另外一刻。
“九明神功!”武神輕輕的說道,臉馬上痛苦的抽搐起來,接著所有人都看到難以置信的情景,在那條用黑色鮮血畫出的墨龍周圍的肌肉如同沸水一樣湧動起來,墨龍跟著痛苦的扭曲起來,“撲!”武神肩頭那隻小嘴看不見的主人好像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擊重拳,猛地吐出一口血,黑血!
一直濺到離他最近的賣鵝老頭的臉上。
接著“她”吐出的不再是黑色冰涼的毒血,而是鮮紅的熱血,一條生機勃勃的紅龍勢不可擋的從那裏衝了出來,碾壓過垂死掙紮的墨色毒龍軀體。
“哼!”武神一聲低吼,肩上的傷口立刻合攏,那“櫻桃小口”閉上了嘴,“紅龍”立刻變小了變細了,直到最後變成了一滴血滴塞在了“櫻桃小嘴”上,就像龍口的紅珠。
武神冷冷的轉過身來,正麵著那些可恥卑鄙的殺手,他的臉滿是充滿不屑和仇恨的冷酷嘲弄。
就在這時,那邊直貫街道上一聲大吼讓所有錦袍隊隊員都打了個寒蟬,那是他們敬畏的司禮的罕見的怒吼:“給我殺!”
這聲怒吼幾乎震醒了所有人,殺手、殺殺手的還有其他。
被踢出大門,一直看著武神震撼的不能動的翠袖管家和轎夫,猛然低頭,開始繼續朝安全的牆邊爬,而殺手們幾乎是同時朝武神邁步舉劍要衝來,眼裏的殺氣已經被震撼摧滅了,剩下的隻有一種飛蛾撲火般的悲壯。
而錦袍隊秦盾他們一人盯一個殺手,早都站在了對手右後兩步的距離,這是最好的死角,此刻對手一動,他們馬上毫不遲疑的突刺對手右腰要害,眼裏混雜著新手的狂熱、恐懼,還有一點點迷惘。
而齊元豪猛地把刀朝離他最近的一人扔去,大喊:“給我上!”接著豹子一樣空手竄了出來!
“撲!”“撲!”“撲!”“撲!”四聲輕響中,四個殺手的身體幾乎同時平著飛了起來,在急衝的發力中受到背後的致命一擊,人在空中就已經短氣,腳步都失去了任何力,但身體還在記憶著生前的悲壯無前的鬥誌,仍然朝仇敵猛衝,所以他們飛了起來,緊握著兵刃在咬牙切齒的飛揚中死去,如同飛蛾撲入火中後化作的那飛揚不息的灰燼。
但“賣鵝老漢”沒有飛起來,他仍然挺劍直衝武神,他沒有管同僚有沒有跟上來,沒有想到麵前憤怒到極點的武神會不會把他的腦袋打爛,他什麼都沒有想,此刻天地雖大,但他眼裏隻有麵前這個赤裸上身的年輕人,還有手裏那柄不停握緊再握緊的利劍沉甸甸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