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沒有等到撲進火裏獲得飛揚那一絢爛的時刻,一個人斜地裏猛撲過來,猛虎一般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兩人一起滾下了台階。
抱住殺手的卻是齊元豪。
殺手中“賣鵝老漢”離他最近,但他那一把刀擲的不是殺手,而是站在殺手背後的秦盾,麵對這高手飛擲過來重刀,秦盾沒奈何放棄了賣鵝老漢,變刺為擋,格飛了這慕容世家莫名其妙而來的攻擊。
但他更沒幾乎補上這一擊。
賣鵝老漢被齊元豪一擊飛撲,兩人一直摜倒台階下一丈遠的地方才著地,接著兩人同時躍了起來,齊元豪已經抓住了殺手的右腕,這時候慕容世家的高手已經跟著他衝了出來,第一個衝出來的人擋開了猱身而上的秦盾。
看著對手那明晃晃的白色慕容世家長袍和絕沒可能讓開的可能,秦盾手裏的刀和他的焦灼一樣晃個不停。
就在這時,秦盾隻覺背後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嘯,他一驚,趕緊閃身。
對方的阻擋他的慕容高手臉現驚容,也和秦盾一樣往旁邊一躲。
當兩人都是虛驚,那東西並不是朝他們招呼的,秦盾清楚的看到,一把輕劍帶著一道白光從原來剛才兩人站著的旁邊射了過去。
呼嘯的劍尖直指卻是幾步遠的“賣鵝老漢”!
“當!”第二個衝得最前的慕容高手一劍砍落了這飛劍!
那飛劍被砸到地麵上還沒彈起來,就在這高手還保持低身斬飛劍的姿勢的時候,一個人影刷的從擋秦盾和砸劍的兩個慕容高手中間衝了過去,直撲後麵糾纏在一起的齊元豪兩人。
齊元豪也看到了這個人,眉頭一皺,馬上用了重擒拿招式,賣鵝老漢的功夫卻也一般,被這慕容年輕指揮官一擰之下,長劍脫手,身體憑空打個了跟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齊元豪一手擰著那右手,一腳踩住那人胸膛,卻反身對著急衝進來的那人瞋目大吼道:“這是活口!王天逸!”
那人衝勢急停,左手裏的輕劍不情願的擺在了身後,靜了片刻,對齊元豪一個點頭一個微笑,馬上臉上又變了狠戾顏色,冷笑道:“我看看這是誰!”,
慕容高手已經組成了一個人牆,把活口和齊元豪王天逸兩人留在了裏麵,隔住了蜂擁來至的錦袍隊高手。
高手們在看裏麵兩個長官的行動,震驚而恐懼的偷看著台階上高高站立的武神,竊竊私語的議論,誰也沒注意到錦袍隊新丁的隊長秦盾,拖著刀艱難的走到牆邊,腿一軟坐到了牆根的泥水裏,他看了一眼圈子裏指指點點的王天逸,眼前彷佛又出現剛才司禮衝過慕容世家阻礙時候對自己斜瞥投來的冷酷目光,他低下頭喃喃道:“我完了….我完了…..”
王天逸一蹲身撕去了被踩在地上那殺手的胡子,定睛一看,突然跳了起來。
“趙乾捷?!”
黑蒙蒙的夜籠罩在建康城上,天地間隻有單調至聽若不見的雨聲,充塞成雨夜所特有的躁動的寂靜。
但這黑與雨組成的寂靜,一輛狂奔的馬車猛然把它們撕成碎片,沿著泥痕和濺水的直線,沿著車夫焦灼的喝罵和嘹亮到刺人的馬鞭聲拉成的直線,在建康城的小巷大道中狂躁的橫行而來。
隨著這狂躁的聲音傳來,街道口靠牆的黑暗中猛然豎起一排人影,領頭的人戴上了蓑笠,走出遮蔽風雨的屋簷之後,他挺了挺後背仿佛把濕氣和煩躁都抖落在了身後的雨裏,然後他抽出了發亮的刀刃,遠方的黑暗彷佛如一頭巨獸的血盆大口,這輛狂躁的馬車就如同從這怪獸口中一躍而出的小船,而他和他的手下就像大海中的一道鎖鏈,長刀橫出,馬車不情願的停在了他們麵前。
“來者通名。”戴蓑笠者看了一眼拉車四匹健馬口鼻間的白氣,抬頭問道。
“我。”
沒有通報所謂高姓大名,馬車車窗中伸出一個人頭來,他看著蓑笠客毫無表情的說道。
江湖很大,沒人認識所有人;江湖很小,幾乎所有有名的人別人也許都知道,因此很多人需要通報姓名。
但這個人沒有通報,隻說了一個“我”。彷佛他知道他的臉和一張包金的名剌有同樣的效果。
這是一種自信。
而且不是自以為是的自信,攔在路口的一排守衛看見他的臉,都是一愣,然後同時收起了兵刃,領頭的還上來問候,已經是一臉的諂笑:“不知道是唐博唐公子大駕光臨,小人是慕容……”
坐在車裏的唐博一揮手,臉上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我要過去。”
“您是要看望章掌門吧?可是他還沒回來,我們兄弟受命守衛昆侖住所已經兩個時辰了,我沒看見他們人回來……”領頭的還在解釋,擺明了一番好心,免得貴客撲空。
主人不在家,但唐博不在乎,他很不耐煩縮回車裏,大叫一聲:“起車。”
馬車車夫立刻亢奮的抽動馬鞭,馬車絲毫不顧前方的人牆,直衝而前,看那架勢,別說隻是幾個武林中人,就算前麵是個懸崖火海,這輛馬車也會毫不遲疑的軋過去。
幾個守衛的人倉皇而驚駭的兩邊跳開,閃出一條路來,然後是繼續倉皇惱火而無奈的躲避著車輪碾起四散飛濺的肮髒泥水。
“不好意思,我家掌門出去了,您請回吧。”昆侖院子的守衛不同往日,人人握著刀,眼睛朝外,一臉的如臨大敵,連屋頂上都走著巡視的高手,遠看去彷佛這個院子活了過來,在不安的蠕動著。
唐博臉上的笑容彷佛僵硬了,他捧著手上的錦盒,用他生平絕無僅有的低聲下氣的口吻說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家掌門不在家,但我有急事要見他,可否讓我等他回來?”
“隨便你。”回答是冷冰冰的。
“難道不讓我家少爺進去等嗎?”替唐博打傘的車夫怒不可遏的叫了起來,早知道這昆侖的人不過是一群進了中原的馬匪,連請自己尊貴的少爺進去等的禮節都不懂。
“抱歉。”守衛的臉還是那麼蒼白,那是一種震驚恐懼加上戰鬥前興奮的焦灼:“林羽先生走前吩咐,在他們回來之前,不許任何人進入我們的宅子。”
“混賬你媽的!你知道唐門的地位嗎?!”唐博還沒說話,他的車夫已經把嘴伸過了少爺耳邊,咆哮起來。
“閉嘴!”唐博回頭怒道,背後那憤怒的猛虎立刻變成了受驚嚇的小綿羊,再無聲音。
“我在車裏等。”唐博轉頭朝那昆侖弟子強笑了一下。
“請您把車移開這個街道。”守衛說道。
“什麼?!”唐博的眼皮立刻吊了起來。
那年輕的弟子第一次遇到唐博這種眼神,也嚇了一跳,他退後一步身不由己的解釋道:“有刺客行刺我家掌門,這條街道隻有我們昆侖一家院門,街道上如果有車輛,會影響我們的視線和聽力,您明白?請去後街吧,或者去那邊街口,反正院門前有長明燈,掌門回來你會看見的。”
“你媽的有種別讓我遇見你這小狗娘養的遇見了我不廢了你他媽的招子我不是唐門的人!”車夫瞪起眼睛用極快而且囫圇的凶狠口語指著那弟子鼻子罵了一遍,然後扭頭眯著眼睛用緩慢清晰關切到溫柔的語氣對唐博說道:“少爺,外邊雨大風濕,你就移步到車中,我們到那邊路口等,我眼睛極好的,我守著他您放心,他回來我肯定不會錯過。現在天晚了,您正好睡一覺補補精神,您一向睡的很早的。”
“老李,你把車移過去。”唐博指著路口對車夫說道,接著自己轉身一屁股坐在了濕漉漉的台階上,抱著錦盒說道:“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他是人嗎?!”此刻建康的夜中,無數在武林中位高權重的人在床上被手下喚起,在聽完彙報後,第一句話異口同聲的就是這個。
霍長風沒有睡,他穿著整齊,坐在建康飛鷹堂最高的虎皮椅子上,下麵按次序坐著黃山石、林謙、劉遠思,蘇曉隻有站著的份,這些清醒之極的長樂幫豪雄在聽到刺殺現場傳回的第一手情報,得知那個人不僅躲開無架神機弩加特製毒箭的梅花鎖射,而且在中了一支淬毒的強弓大箭後,可以憑借內力催毒出體而毫發無傷後,一片大眼瞪小眼後好久,所有人終於推回耷拉到膝蓋的下巴後,第一句話就是:“他是人嗎?!“
包括霍長風。
慕容秋水也沒有睡,他在得知章高蟬遇刺後,馬上前往翠袖府邸看望武神的半路上遇到齊元豪,他通報了同樣第一手的情報。
一貫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的慕容秋水,這次他以罕見的感情用事的語氣吐出這句話,而且是在愣了許久之後。
“他是人嗎?!”
隻有一個大人物沒有發出這驚歎,一開始沒有發出。
他就是武當千裏鴻,他和唐博一樣有同樣的習慣,睡的很早,他不會用那些他看不起的方式娛樂自己,手下把他從被窩裏叫醒,在他聽到大體事件描述後,愣了良久後,他突然赤身裸體的從床上跳到了地上,滿臉是亢奮下時隱時現的無聲狂笑,一拳打開木窗,讓風雨澆灌到他高高挺起的胸膛上,他對著那陰沉沉的夜雨大吼起來:“想搞我千裏鴻?搞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手下驚喜交加的彙報,他轉回身,在地毯上小跳著揮舞著拳頭,又彷佛刺出一次又一次隱形的劍,打倒身邊一個又一個看不見的敵人,他嘴裏嘿嘿笑著:“慕容老二你脫不了幹係!想來陰的?切!你搞啊!哈哈!你們這幫小醜!”
跳了良久,他才舒服的喘著氣,讓婢女進來服侍他穿上豪華的衣服,這個時刻他才好像從狂熱的興奮中擺脫出來,一臉想起什麼事情的模樣扭頭問道:“你剛才說章高蟬什麼?五架神機弩?改造過的毒箭?唐門最厲害的那種毒?”
得到手下的應答後,千裏鴻臉上的興奮突然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般,愣了片刻後,那裏變成了恐懼和震驚交織的空洞蒼白,他喃喃道:“他是人嗎?他是人嗎?”
黑夜中本已沉睡的昆玉樓此刻又醒來了,而且像沸水一般沸騰開了,燈火通明映照下,夜空灑下的一片片白色雨簾,無數人頭在這些雨簾中鑽進鑽出,人人臉上沒有疲倦,有的隻是興奮震驚刺激下的渴望。
雖然行刺武神發生在慕容地盤,但長樂幫錦袍隊“因緣際會”下適逢其會,六個殺手他們殺了五個,可以說是這次事件中的大功臣,因此也就有了和慕容談判的本錢,在長樂幫戰場指揮官王天逸的強烈要求下,事後趕到的慕容秋水同意把解決這次事件的地點定在兩家地盤的交會處,宋家的昆玉樓。
雖然發生在雨夜中,但武神被刺這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建康的武林,各路豪傑紛紛從被窩裏爬出來、從賭桌前站起來、在青樓姑娘的環抱裏衝出來,在深夜裏冒雨朝昆玉樓蜂擁而來。
隻為看這千載難逢的熱鬧。
昆玉樓大廳的閑人越來越多,但始終離大廳高台有三丈距離,彷佛哪裏有個太陽,人人都想看見他的光輝,但又不敢離得太近怕被燒焦,章高蟬就是這個太陽。
他穿著繡著慕容世家標誌的一件雪白絲袍,低著頭,神經質的背著手不停的在上麵走來走去,彷佛一頭關在籠子裏被激怒的豹子。
“王天逸,人太多了!”慕容世家的建康代理總管齊元豪對旁邊長樂幫的錦袍隊司禮王天逸扭頭說道。
他們倆好像都看對方是身上滿是刺的刺蝟,不約而同的拉開一丈遠的距離,一左一右抱臂站在台下,踩定了自己地盤的方向,傲然看著那些其他門派中人的神態,彷佛是兩個門神。
“那麼隻允許進掌門和門派代表?”王天逸回應道,兩人打量了對方一眼,同時點頭。
齊元豪大聲喝令手下把地位低的人趕出大廳,並下達了封鎖建康一側通道的命令。
王天逸冷笑一聲,對著自己的手下打起了一連串手勢:往長樂幫方向一推手,….,然後豎起了拇指,往回一拉,點了點頭。
命令不是用口傳達的,但意思很清楚:封鎖附近交通,隻許領頭人物通入!看見這手勢,十幾個錦袍隊成員立刻躬身致意,然後轉身風一樣衝進夜雨裏。
看對方炫耀自己手語下令的快捷隱蔽,齊元豪不屑的哼了一聲,心想這家夥今天很囂張啊,真他媽的是小人得誌。
王天逸今天確實是罕見的得意:這次行動是他一手抓起來的!從在慕容世家建立據點“鴿巢”,送進去刺客,到研究行刺方案、訓練殺手行動,一直到今天讓武神見血,就整個行動而言,確實是一曲刺殺的經典傑作。
而這傑作對他這個操作實行者來看,更是汗水澆灌後開出的嬌豔花朵。
每一步都殫精竭慮,力求完美到無懈可擊。
就拿五架神機弩的梅花鎖殺,就是他和暗組老鳥冥思苦想出來的結晶,這一招在武林中從沒出現過,簡直可以說就是為了武神量身定做的。
五架神機弩加上那些改製弓箭和唐門最好毒藥的價格是多少,這是何等奢華的刺殺裝備?這麼多銀子請一隊頂尖殺手都夠了!武林中身價能值得起這次奢華刺殺的能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