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建康縱橫 第三十一節 暗夜雨冷(五)(3 / 3)

巨大的車隊在街口守衛麵前慢慢的次第停下,如雨般的高手警戒口令、列隊聲、車門開闔聲此起彼伏,看著一個個從車裏下來的人,被長樂幫衛隊擋在外邊的人群嘴都合不上了——除了幾個幫主,長樂幫在建康的大人物幾乎傾巢而出!

一個青袍中年人在一群長樂大人物簇擁下走到武當屬下前麵,文質彬彬的一抱拳:“煩請通報:長樂幫劉遠思攜同僚求見千裏鴻公子。”

長樂幫大人物傾巢而來,在院裏站了很長兩列,而武當也一樣,千裏鴻帶著自己的一眾手下連上昆侖的一群人幾乎站滿了大廳外麵的平台,千裏鴻站在平台最前麵,劉遠思則站在低一級的台階,因為台階低了一頭的他帶著滿臉的歉意的給千裏鴻說著什麼。

隨著劉遠思的嘴巴翕動,千裏鴻臉色越來越難看,慢慢的他把目光移向台階下空地上的一個人,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移向那個人,這個人前後左右都沒有人,孤零零的肅手躬立在那裏,如同一個受到審判的囚徒。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武林高手,人人目光犀利,誰都看得清楚,那個“受審判”的人頭發下正不不斷湧出血跡,在小而密的雨水裏,一道道紅痕淡淡的爬滿了臉,襯出一張惶恐又倒黴的表情。

劉遠思細聲細氣說了很多,好久他閉起嘴,然後慢慢扭頭喝了一聲:“王天逸,你疏忽犯錯不是第一次了!你知罪不知罪?!”

這聲聲音不大的嗬斥對王天逸卻不啻於一擊劈在腦門上的炸雷,他慢慢抬起自從邁過武當門檻就沒抬起來過的頭顱,在千裏鴻麵前露出一雙痛苦自責的眼神,接著慘然說道:“千公子,小的我身為錦袍隊隊長,做事疏忽大意,讓匪首逃脫,沒能讓您滿意,給霍幫主給長樂幫丟了臉,我……我……我給您賠罪了!”

話音未落,當著長樂幫武當昆侖所有人的麵,王天逸兩腿一曲,喀吧一聲,像一根被快劍斜斬而斷的木柱那樣,他雙膝齊齊的跪進了泥水裏,在飛濺的泥水中,血流滿臉的王天逸昂起頭大聲悲叫道:“請公子一定原諒!”

一個時辰前的他絕對想不到現在這一幕。

一個時辰前的王天逸正捂著腦袋上的紗布狂亂的在家裏踱步,狂亂到有些癲狂。

他知道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比如第一件大事,寫下武神遇刺的整個經過並做出評價和建議,這份報告不僅長樂幫幾個幫主想看,怕是江湖上的高手沒一個不急不可耐的想得到這東西。

但他的心亂成了一團麻,任誰遇到虎頭蛇尾這種事都怕是要用頭搶地,要不是自己的腦袋上挨得那下鐵棍讓他早已頭疼欲裂,號稱冰將一貫冷靜的他也恨不得用趴在地上用腦袋把自己屋裏每塊白玉地板都撞出一個窟窿來!

行刺武神!從開頭試探深淺、到甘冒生死和刺客們親自談判達成密約、到謀劃刺殺計劃、訓練刺客、再到事成後如何掃尾,哪一項不是王天逸殫精竭慮、出生入死一點一點扣出來的,這是何等漂亮的一次功勞?!

誰想到了最後卻被人一次抄了?!

身為行家的王天逸知道這種事的厲害:剛才能活出來是對方不想要自己命,否則現在所有參與行動的錦袍隊已經被全滅了,他不是沒做過這種黃雀在後的事情,而且不止做過一次。

而究竟是哪裏出了錯,王天逸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有可能是對方運氣好,在自己龐大的地盤浩如煙海的信息中發現了蛛絲馬跡,從而加強了防範;而從要前往計劃地點的趙爵易受到伏擊,而自己為了保險額外加上的金相士卻沒有被伏擊,隻是被攻擊來看,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情報泄露!

是對方防範厲害還是自己情報泄露?

王天逸模不著一點頭緒。

現在他隻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霍長風就在建康,自己如何見他,如何說這件醜事。

要是王天逸隻是長樂幫一個幹將也還好,可惜他還是肩負秘密任務的蛇,一旦霍長風對他印象不好,不予信任,對他要潛伏在霍無痕身邊的計劃無疑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王天逸猛地停下,他身子如喝醉一般晃著,真感覺這一刻天都要塌了。

天塌就塌吧,塌了就不用考慮了,王天逸竭力讓自己沉靜下來,慢慢的做到桌子前提起筆來,他打定了主意:這事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今天就說要寫出報告來,不去見幫主那幫人彙報了,而自己隻把筆力放在對章高蟬行動上,這次雖然發現章高蟬武功蓋世,但他也是有弱點的,就是逼毒畢竟需要時間,一旦發射後,用高手群發動狼群圍攻,成功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王天逸點了點頭,他決定突出功績,至於今夜的醜事他打算提也不提,真要問,錦袍隊就眾口一詞:匪徒都殺幹淨了,隻有趙乾捷被同黨救走了,幾十個高手救他一個,錦袍隊殺手也無可奈何啊,誰知道他這個小賊勢力這麼大,真逼急了,就往趙乾傑被救走那條街上扔上一把有慕容世家標誌的短刀,說是他們幹的!八九不離十不會冤枉慕容秋水,真要冤枉也沒法子,反正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承認。

“至於這該死的傷?希望明天就能結伽止血。”王天逸惱火的用手指壓了壓那頭皮上的大口子,恨恨的咬牙想:“要是止不了,大不了就說我慶功太高興,喝多了,從樓梯上摔下去了…………媽的,我這錦袍隊總部裏的樓不是很多啊,哪個樓摔下去的?”

王天逸放下筆大喝管家進來,急急交代:“你知道我用來訓練新手的那個樓嗎?”

“老爺是說,經常放豬血死豬的那個樓?”管家趕緊確認。

王天逸卻沉思不語:“那樓周圍到處是血腥和臭味,清理打掃可以,但氣味一天兩天消不了啊,這也來不及,建康很多人都知道那裏是我的練兵沙場,我說在那裏喝慶功酒鬼信啊,算了,就說自己撞門上了,我可是一流高手啊,這也有點離譜,但……..就這麼說,唉!”

想到這裏,王天逸抬頭說道:“管家,我這傷是撞門上磕的,要有人問,你就這麼說。現在把錦袍隊的人都叫來,我要訓話。”

“好!老爺。”管家馬上稱是,正要轉身離開,突又轉了回來,麵有猶豫的他問道:“老爺,我問一句,這個門在哪裏?咱們家,還是外麵?”

“我還沒想好。一會告訴你。”王天逸愁眉苦臉道。

就在這時,二管家屁滾尿流的衝了進來,叫道:“老爺,尹星翔老爺來見你了,說幫主讓你馬上過去。”

“什麼?”王天逸如被雷轟,半晌合不上嘴,這尹星翔來頭可太大了,此人等於是長樂幫幫主霍長風的貼身護衛,他不愛言辭,不愛喝酒不愛女人不愛錢財,是一個除了忠誠外好像沒任何其他愛好的木頭。

平常不談公事和陣營,王天逸對尹星翔很有好感,不僅因為在長樂幫絞索套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是這個人進來宣布了赦免的命令,更因為他自己也認為自己是這樣一種純臣一個死士。

但此刻尹星翔的來訪對王天逸不啻於是個晴天霹靂,現在就去見幫主,要是他問趙乾捷一幹人怎麼交代?他還沒和心腹商量好。

“快!你!去請尹星翔統領稍待片刻!你!拿個帽子來!”王天逸急得麵紅耳赤,一著急,隻覺手指一陣溫暖,傷口居然又是一股熱血流了出來。

“直娘賊啊!”王天逸看著手裏那塊又被染透的紗布,氣得跺腳大罵。

建康飛鷹樓裏燈火通明,從昆玉樓離開的長樂幫頭腦們又聚在這裏開會。

王天逸這次走進來的並不如以前那麼昂首挺胸,而是忐忑不安的不停提著眉毛,他要用頭皮運動來感覺帽子裏的頭皮情況,但沒每動一次,帽子裏頭發下那隻溫熱的大蟲子就好像又大了一份,蠕動的力量也大了一分,王天逸跟在尹星翔身後,心也幾乎要跳出來了。

一進燈火通明的議事堂,尹星翔就自顧自的上了台階,站到了正座的霍長風背後,剩下了一個心懷鬼胎的王天逸站在台前,前後左右坐著的都是幫派頭腦。

“王天逸,情況如何?”黃山石看了一眼大哥,摸著稀疏的胡須笑問。

“這次行刺,我親眼目睹全部過程。報告正在詳細寫,我覺得會有驚喜的。”王天逸低著頭用餘光掃了掃在座的級別, 不敢全說,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機密情報的。

“我現在向幫主和黃老稟告一下事情經過……”因為剛才他們得到的報告是王天逸派人轉告的,現在王天逸打算詳細說下大體經過。

但霍長風一聲低沉的問話打斷了他,這句話不長,但王天逸差點背過氣去。

“你戴什麼帽子?!”霍長風問王天逸,語氣沒有什麼感情,但誰都聽得出他不是很滿意這事。

大廳裏的人隨著這聲問,眼光唰的一聲全集中在王天逸的帽子上,而王天逸的冷汗也唰的一聲滿了頭。

這裏就座的人全部都是英雄冠或者金簪玉簪紮住發髻,突然出來王天逸一頂不倫不類的帽子確實讓人看著怪異。

看王天逸身體僵直不動,林謙第一個不滿意了,他皺著眉頭說道:“沒聽見幫主說話嗎?”

王天逸仍然不動,但渾身冷汗已經開始打濕內衣。

“你聾了?”胖子蘇曉坐在黃山石旁邊,他說話調侃,見此情景笑道:“你打算做員外還是秀才?快摘了。”

好像單手舉起一座銅鍾那樣,王天逸僵直著臂彎,摸到那頂冰冷的帽子,艱難的拿了下來。

瞬間麵如死灰。

瞬間一條血線衝出腦門正中發跡,一路滑到鼻尖。

瞬間後瞬間,腦門冷汗全擠出來,有一股合著血跡開辟的滑到也劃到鼻尖,眨眼間,王天逸鼻尖就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水滴,裏麵紅色和透明的液體不停滾動,好像一個奇特的太極圖在旋轉。

看著王天逸那奇特的臉上情景,大廳的人都愣了,良久之後,黃山石一拍桌子,吼道:“怎麼回事!昆玉樓出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那些刺客出了什麼事?!”

王天逸腿一軟,單腿跪了下去,戰栗說道:“屬下該死…….”

接著毫無辦法的他隻好實話實說,把自己被人黃雀在後耍了一把,趙乾捷一夥都被救走的事情講了。

他講完了,一時大廳鴉雀無聲,所有人在震驚過後都看向霍長風。

“廢物!”霍長風瞪眼大吼,一掌下去,茶台上杯盞亂跳。

“王天逸,本來那些刺客的首級是武當要的,現在他們從你手裏逃脫了,武當哪裏如何交代?難道你要我們開六雄大會?你本戴罪立功之身還如此不謹慎。”坐在霍長風下麵的劉遠思見幫主說完了,馬上說了起來:“本來壽州大敗就是因為你疏忽而起,這次看來你還沒吸取教訓,怎能如此大意?”

“要是今晚對付你的是我,明天錦袍隊就從江湖上永遠消失了!你個蠢材,花費幫裏那麼多銀錢就是要你這種廢物糟蹋的嗎?還有臉在這裏顯眼?王八蛋!”掌管水運的盛如海本就是和易月走的很近,一直看不來王天逸這種等於從暗組背叛易月洗白的人,此刻有了機會,幾乎跳起來大罵。

盛如海罵完王天逸還不過癮,扭頭指著王天逸現在的上司黃山石叫道:“老二,你就是這麼找這種手下的嗎?長樂幫的家底都被你敗光了啊!”

黃山石被盛如海指著鼻子大罵,扭頭又看霍長風臉都青了,自己又是惶恐又是氣憤,一口氣全撒在場裏的王天逸頭上了,他瞪著溜圓的眼珠子看著王天逸,大罵道:“長樂幫的臉都被你丟光了!”猛地站起來,一把抄起茶幾上的茶杯,輪圓了胳膊劈頭蓋腦朝王天逸砸了過來。

單腿跪地的王天逸低著頭都能清楚的感覺到那道激射而來的勁風,但他能怎麼樣,隻能一邊喃喃著“屬下該死”,一邊用頭去接那道殺氣騰騰的勁風。

“啪!”黃老的茶杯在王天逸腦袋上砸得粉碎。

在滿臉茶水和新噴湧而出熱血的溫熱裏,王天逸隻感到一陣劇痛難當,這茶杯恰恰砸在傷口上,順著自己身體搖搖欲墜的昏暈,王天逸把另一條腿也跪了下來,五體投地的他喊的依舊是:“屬下該死!”

幾個人氣急敗壞的罵夠,最後定下了一個計劃,讓王天逸趕緊找武當派賠罪,一定不能讓他們離開建康讓大會不歡而散。

聽到命令後,王天逸抬起血流滿麵的臉問道:“那丁家要不要去?”

“你腦子被砸糊塗了嗎?”林謙指著王天逸鼻子大罵:“丁家那群瘋子本就是要趙乾捷活著就行,現在他被同黨救走了,和我們送他們那裏去有狗屁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