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水看完密報,扭頭問道:“趙乾捷確定嗎?”
於叔手裏抱著信鴿,躬身道:“十分確定,他已經跟上去了。要不要動手?”
想了一會,慕容秋水才說道:“動什麼手?放他進去。讓齊元豪去找他,不管開口多少金銀,但付無誤。”
“還有情報說,丁家楊昆也帶領二十幾個一流好手向建康方向前進。”
“靜觀其變。”慕容秋水揮了揮手,於叔馬上躬身離開,但慕容秋水又叫住了他:“讓齊元豪想法暗中保護他在建康的安全。”
“這很難啊。”於叔老老實實的說:“他是狗急跳牆吧。”
“那就直接讓齊元豪去見他,提供他要的一切。”
“我想小齊肯定要說盡力而為了。”於叔苦笑。
慕容秋水點點頭,又搖搖頭,突然笑了:“真有膽啊,看他運氣了。”
建康城這幾天人心惶惶,黑夜中便不再如往日一般平靜,很多人會聽到本應空無一人的漆黑街道上傳出劇烈的廝殺和慘叫之聲,接著就會有殘缺不全的屍體出現,甚至有人晚上去院子裏小解,一隻血淋淋的人手從天而降砸在了他腦袋上。
對於江湖之外的市井平民而言,這不過是奇怪的治安突發不好而已,他們大多數人別說親身經曆,連親眼都沒見過,所聽所聞都是半真半假的傳說而已。
但對於長樂幫商會的劉三爺而言,這不是傳說,這是關乎他整個人生乃至於小命的天崩地裂。
慕容和昆侖猝不及防的聯手突襲長樂幫後,被閃電擊垮的建康部失去了龍頭,已經呈現出樹倒猢猻散的態勢,你如果住在城門附近,就會發現異常,最近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的身帶兵刃身體雄健之徒卻麵色惶恐的騎著馬帶著行禮家眷匆匆出城去,這些人以前在建康城裏不是做長樂幫高手就是做護院保鏢之流,本都是雄赳赳氣昂昂、走路眼睛從不低頭看路的角色,此時卻如喪家之犬般恨不得插翅逃出這是非之地。
會武功的都是如此,更別說癱瘓的商會中那些賬房之流的文職幫眾了,地位高感情深的還留封辭書,地位低的回家包包細軟腳底抹油就跑了。
他們本不是長樂幫中堅,拿著一點糊口的碎銀謀生而已,大難臨頭,自然難談生死與共。
旗下有青樓賭坊的劉三爺自然和他們完全不同。
麵對如此可怕的變故,他的青樓賭坊自然全部關門歇業了,隻有幾個酒樓還開著,不過在前途難卜之時,連跑堂的都顯得半死不活的。
此刻日近正午,劉三爺也不想吃飯,就一聲捏了個茶壺,搬把藤椅,坐在廊下的陰影裏,呆呆看著空蕩蕩的大院,往日哪天這裏不是如人聲鼎沸的像市場一樣,但現在,靜幽的居然和山中古刹般,仿佛連樹葉掉到被踩得光禿禿的地麵上的嚓嚓聲都可以聽到。
“保鏢護院打手跑了大半,居然連三個月工錢也沒要!當然,就算要老子一個子也不給!”劉三爺恨恨的想著:“剩下的都是靠自己吃飯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我他娘的能怎麼辦?!”劉三爺惱的叫了出來,蟬鳴中的鳥聲頓時停息了片刻。
以前保護他的長樂幫戰力被完全摧毀,此刻的他就像被剝了蟹殼的紅燒青蟹般,麵對那一雙雙的筷子露出了鮮美的蟹肉,但能怎麼辦?
不過劉三爺絕對不打算逃走。
他從一個懵懂的青城學徒,在江湖的血雨腥風中掙紮了十年,用身上斑駁的傷痕和夜裏的噩夢終於換來了這一身的富貴。
用青春和命換來的。
建康有他的屬下、他的產業、他的財富、他的家、他的一切,現在如果拋棄這一切離開,逃到揚州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那麼該怎麼辦?
去賄賂幫裏的大人物再找一個類似的職位?怎麼可能?
一直賦閑,天天泡在茶樓?笑話,他現在自己就開著茶樓!
拿起刀重新拚命,就像他年輕的時候那樣,走這條拿命換富貴的快路?
“我已經多大歲數了?還怎麼拚?”劉三爺低下頭,從敞開的衣襟中打量了一眼自己那早就隆起的將軍肚,不由長歎一聲。
就像江邊沙灘上的寄居蟹,總是找最漂亮的螺師殼做家,但是隨著自己越來越大,自己選擇的螺師殼也越來越大,並永遠幻想著趕走更大螺師殼裏的那個家夥,讓自己住進去。
螺師殼對寄居蟹來說,沒有最大,隻有更大。
但一旦失去了現在那個殼,卻發現絕對鑽不進以前呆過的小殼了,隻能在沙灘上絕望的遊蕩。
劉三爺喝了一口茶,用劇烈的苦味來掩蓋舌底的同樣味道,所以他和和他地位一樣的人選擇了同樣的道路。
就躲在現在這個殼裏,不降、不戰、不逃。
這個時候,他信任的那個小保鏢隊長匆匆的跑了進來,滿臉的驚恐:“三爺,昆侖的桂鳳和景孟勇來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劉三爺把茶壺遞給手下,一個一個仔細而緩慢的扣好汗衫扣子。
一進客廳,劉三爺就是一呆,來的路上那種恐懼馬上被厭惡衝淡了。
客廳裏足有八九個人,劉三爺都認識,這些都是桂鳳和景孟勇的親信,所謂的白虎堂和朱雀堂的精英,尋常喝過不少次酒,但哪次在自己這豪奢的排場下,不是他們這群鄉巴佬畢恭畢敬甚至有點畏縮的放不開手腳?哪裏像現在,桂鳳和景孟勇大搖大擺的坐在最上麵的正座上,下麵的人則隨意的好像把這裏當成他們家了,有的人正拿著以前需要劉三爺介紹他才認識的西域水果大咬大嚼,有人正對臉色發白的仆役大吼把最好的茶上來,還有的家夥居然踩著自己的紅木太師椅蹲在上麵。
馬上壓住了憤怒和厭惡,劉三爺小心翼翼的賠著笑,微弓著腰走上前來,問道:“哈,原來是昆侖的桂英雄和景英雄,有什麼小的可以為兩位效勞的?”
“劉三爺,也沒什麼大事,”景孟勇口才好,笑著說道:“我們兄弟巡視地盤來著,剛巧走到你這裏,想來看看你…….”
看著他們的模樣,劉三爺馬上笑道:“那好啊,各位還沒吃飯的吧,來,在我這裏吃吧…..”
桂鳳摸著下巴對景孟勇說道:“他這裏清蒸鮭魚很不錯。”
肚裏在痛罵,嘴上卻笑:“唉,來的不巧,我這裏最會做清蒸鮭魚的那個陸大廚昨天跑去了慕容成那邊的水玉樓…….不過你們也知道,我這裏好廚師多的是,不缺這一個,還有別的好吃的,絕對不輸於鮭魚,兩位一定要嚐嚐。”
酒過三巡,昆侖的人都吃的舒暢之極,桂鳳喝得醉眼朦朧,突然摟住了劉三爺肩膀,笑道:“劉三啊,你賭坊一天能賺多少?”
“他媽的!果然來了!”劉三爺咬牙切齒,還沒來得及回答。
左邊的景孟勇一把把他摟了過去卻朝同伴桂鳳搖手:“賭坊算什麼?我要青樓了!哈哈。”
“賭坊好,青樓也好啊,劉三不是有兩座嗎?老景你我平分,一人一座!”兩人同時好像老朋友一樣親熱的摟著劉三爺,卻在談論分掉劉三爺的產業,劉三爺笑容都僵硬了,因為他肚裏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兩個強盜。
“老劉,你有多少產業,這酒樓也是你的吧。”景孟勇問道。
“我也是替長樂幫經營,自己抽水而已,”劉三爺還沒說完,就被桂鳳打斷了:“哪裏還有長樂幫,從現在起,老劉給我們兄弟幹吧,我就喜歡老劉這人,笑眯眯的看著就像捏捏。”
說到這裏,得意忘形的桂鳳真的伸手捏了捏劉三爺的臉皮。
“哎,老劉,把地契還有賬簿給我們拿來吧。”景孟勇說道。
“要那東西幹什麼?你看的懂嗎?你會打算盤嗎?弄這些沒用的幹啥?”桂鳳反問道。
“你懂個屁。”景孟勇罵了桂鳳一句,又用力搖著木偶般的劉三爺,大笑道:“老劉,咱們老朋友了,虧待不了你的,以後你先替我們兄弟打點生意。”
片刻之間,自己就成了他們的夥計了,自己的銀子就變成他們的了,但劉三爺卻滿口的“好好好。”
不說“好“能怎麼養,他們還沒宰了自己,還沒搶了自己的家產。
起碼暫時沒有。
眨眼間,王天逸已經被關了半個月。
而左飛居然是負責看守他的頭目。
左飛對秦明月指派給他的這個任務又愛又恨,愛的是可以照顧一下自己的這個兄弟,免得他悲慟之餘出了什麼事;一恨秦明月心眼偏,在這種正需要他這種頂尖好手的時候,卻派他來守衛牢房,二恨的卻是現在昆侖大勝,他身為昆侖一員,麵上有光,現在在外麵走路都是跳著走,甚至好幾次都撞倒門框上麵,但你如何能這樣麵對王天逸?不善掩飾也不屑掩飾自己內心的左飛卻不得不掩飾,每次進入軟禁王天逸的房間時候都得在外麵捶心跺腳的整出一副淒容來,但談起外麵局勢,言辭之間去常常又手舞足蹈興高采烈起來,有時候突然醒覺麵對王天逸又難免尷尬不已。
這天晚上左飛卻是一看就是有心事的模樣去見王天逸,手裏還拎著一個酒壇,一進去這房間,就吩咐手下去拿好菜下酒。
“今天,兄弟來,是來通知你一件好事,您父母已經被我們送到揚州去了,高興嗎?”左飛說完又罵將起來:“可恨這是掌門和夫人每天替你求情,那個該死的秦明月就是不放,還是掌門又怒了,親自下了手令這事才辦成。”
王天逸臉上貼著一塊細長的膏藥,看起來幾乎蓋住了大半個臉,加上悲慟之餘,臉色煞白胡渣很長,坐在床角陰影的他的表情顯得十分陰鬱。
聽到父母無事王天逸笑了笑,並不意外,這件事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無論公私,章高蟬明保和秦明月暗護之下,他父母都是安如磐石,現在他強從喪妻之痛中掙紮出來,心裏慢慢終於能考慮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