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切正背對著他蹲在三尺遠的地方,他扭過頭用那一貫厚顏無恥的腔調和表情在說:“小光啊,我餓得不行了,還沒吃早飯……不對,是午飯,你借我幾個銅錢買燒餅好不好?什麼?讓我趕快滾?你這小孩太無情無義了,怎麼和你媽學呢?算了。…….念在我送你這麼多豬肉份上,去你家拿碗米飯來。什麼要我吃豬肉?這生的怎麼吃啊?小光,你要講俠義,哥哥平常怎麼教你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一個時辰後,憑借對小孩好說話的理解,或者說是無恥,填飽了肚子的一刀切,來到了建康城內一個不起眼的小飯館內,在說了四遍暗號已經自己是誰、誰引薦他的之後,他終於走過了迷宮般暗道,在寬敞的後院見到了一位建康武林中的大人物。
錦袍隊的副司禮陶大偉。
“你在武當學武的?武當的功夫還可以啊。什麼?你曾經入選過武當虎團?!”聽著一刀切自我介紹,陶大偉猛然眼前一亮,好像古董商在垃圾堆看到了寶物。
“什麼?!你兩年前級別就是長樂幫的高級武士?”陶大偉難以置信的往前傾了身體。
然後他往後坐回了身體,盯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用匪夷所思的口吻問道:“那你為什麼又成了賣豬肉的?”
這話讓站的筆直的一刀切仿佛胸中挨了一擊大錘,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兩年前,一刀切從武當學成出山,加入建康長樂幫,憑借他的精湛武藝,很快就脫穎而出,成了一位高級武士。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像武林中所有具有傑出戰鬥才能的年輕人一樣,他戰鬥他勝利然後他享受這勝利。
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飲食、最好的馬,那時候的他平常一擲千金,夜夜笙歌,連存銀子都不用考慮,因為花得比起賺的來太不值一提了。
當然像所有長樂幫的青年才俊一樣,他也沒著急買一座宅子成家,他也想多幹幾年一次買一座帶十個仆人以上的豪宅,所以他把所有的銀子買了一匹好馬。
好到什麼程度?
比他頭目騎的馬還高一頭。
他很愛這匹馬,但是這匹馬害了他。
在一次重大的任務中,他參與協助長樂幫最精銳部隊暗組的一次強攻,在跟著那些黑衣蒙麵的殺人狂殺進敵方總部後,他因為武功很強,衝得很前,竟然很幸運的一刀梟下了對方頭領的首級。
無論誰幹掉對方老大都是大功一件。
就算你是蒙的也一樣。
一刀切得到了一筆意想不到的大賞金,誰會想到跟在後麵的他能從暗組那群總是衝在最前的瘋子手裏搶下一件大功來,他們往往隻有去收拾屍體的份,這和走路揀一箱銀子差不多,他的頭目臉上有光,自然力保他。
前途一片光明。
如此走運的才俊回到花花世界後,怎能不慶祝一下。
一刀切請了三十個朋友去最好的酒樓的喝酒,那一晚是何等的愜意,酒不醉人人自醉,直到現在,一刀切還經常夢見那晚的情景,他是多麼的意氣風發,談起自己抓著首級大喊某某授首後,敵人和暗組那群混蛋的表情,還有那些朋友們的表情,他怎能不多喝幾杯?
等出來酒樓,走路都不穩的他,還差點打了要送他回家的朋友,他是英雄他可以自己回家。
但事實是他都沒能上馬。
在牽馬的時候,也許他拉馬太凶了,也許他因為酒醉往前摔了出去,反正他隻知道一點,他的那匹寶貝馬的嘴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左眼上,然後他就躺在了地上,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他酒醒之後,第一個驚奇是天居然已經亮了,第二個驚奇是他居然沒有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了柔軟的床上,第三個驚奇是他左眼看不見東西了。
他先是驚奇,然後是震驚,隨後是難以置信,再次是恐懼,最後已經是三天之後了,他歇斯底裏,因為他的左眼還是看不見東西。
送他回家的朋友對天發誓,確實沒什麼東西動過他,隻有那匹馬看起來隻是偶然和沒有什麼危險的一撞,但他左眼確實看不見了。
什麼名醫也沒用,那隻眼從外表看起來和好眼一點區別也沒有,沒有紅腫,沒有充血,它甚至像一隻好眼般炯炯有神,但它確實失明了。
(作者注:視網膜脫落。有讀者說我像唐僧,我為啥要解釋是視網膜脫落呢?但是我還是說了,真沒辦法。)
一刀切成了獨眼龍。
所謂武功不外乎是一門距離的藝術,在特定的時間,你的兵刃和敵人身體相對的距離,敵人兵刃和你身體的距離,以及你對這些距離變化的預測,決定了是誰的兵刃插進誰的身體或者誰的拳頭打碎誰的鼻子,能掌握距離和距離預測的就是高手,就是殺場的生存者。
但獨眼龍不行,隻有一隻眼的人是無法精確估摸這些距離的。
江湖上有獨眼龍,而且都大名鼎鼎。
因為這些獨眼龍往往都是做到了位高權重的地位,他們不需要再去殺場踏足,他們隻是指揮策劃這些殺場,所有江湖還存在的獨眼龍都大名鼎鼎,因為不是大名鼎鼎的獨眼龍都因為成了殘疾人士退出了江湖或者很簡單的,被殺了。
一刀切卻恐懼到想自殺。
他自然不是位高權重,不需要提刀去拚命的老家夥,在他正用血和命換來的人生急劇爬升的時候,他卻瞎了一隻眼!
這肯定會毀了他的江湖生涯。
他原本也想過利用那隻眼和好眼無異的狀況,靠謊言繼續呆在高級武士之列,但在一次訓練中,他差點被對方劈死後,他還是找頭目說了。
命還是最重要的。
當然現在,他無比後悔這個決策,命不是最重要的。
其實他沒有想到,人窮誌短,富人的命是最重要的,窮人則未必,一刀切從富人摔進了窮人。
因為他殘疾了,馬上他被調離了戰鬥序列,成了一個護院頭目。
從一個武林高手變成了一個和一群隻知道賣弄力氣的江湖二流笨蛋為伍的護院,一刀切怎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加上遍尋名醫而不得,白花了大把大把的銀子。
他變得易怒暴躁,很快因為疏忽了職責,被徹底從長樂幫除名。
此刻他的儲蓄加長樂幫給的傷殘撫恤金全花在了治病上,也沒有什麼錢了,生活開始艱難起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幾乎發瘋的他捅了他那匹寶貝馬幾十刀,終於毀掉了他和過去輝煌的最後一線聯係。
現在他當然無比後悔這個舉動,不是後悔殺馬,而是後悔為什麼不賣掉它?那樣他起碼可以衣食無憂的過很長時間。
眼病治不好,回歸過去的生活就再也無望。
一刀切是個殘疾的獨眼龍,但他卻生活在過去的輝煌之中,每天早上起來看著越來越差的周圍,唯一的途徑就是忘記一切。
想活在過去就必須忘記現在。
於是他酗酒,他賭博。
直到他的一個賭場認識的朋友,認為他不能再這樣了。
給他介紹了一個活計,就是在市場賣豬肉。
賣豬肉,一個武當出身傑出到可以入選武當最精銳虎團的高手去賣豬肉?一刀切隻是笑笑,但是等他肚子餓得受不了,隻能弓著腰走路的時候,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的他發現其實所有人都比自己高的多。
在餓死或是當乞丐或者賣豬肉之間,一刀切的選擇很簡單。
別無選擇。
憑借他在賣豬肉人中卓越到恐怖的刀功,一刀切很快就能一刀剁下買家要求的數量,因此得了個“一刀切”的綽號。
但這綽號和大家對他的好奇和喜愛,不是對他的恭維和愛護,對他而言,這是一種折磨。
他酗酒更加的厲害,甚至於連按時出攤都做不到。
他就像一團垃圾一般活著。
直到某天晚上,他在一家小酒館喝得酩酊大醉後,破口大罵血洗建康的昆侖。
他為什麼要罵昆侖呢?他早就不是長樂幫的人了。
隻有在大醉中,他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長樂幫高手,所以,他才買醉,這一刻,他又是那位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