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烈火大江 第十八節 天國淚(下)(3 / 3)

把他打得像個破布袋一樣朝後摔去後,武神一隻手輕輕抱住了他剛才接住的物件。

他接住的是武神的兒子。

而正死捂著章夫人創口的那人還算痛快,章高蟬一頭撞碎了他的頭蓋骨。

王天逸倒地、釘刀、拔劍、跪起一氣嗬成的動作快得如閃電一般,但相比武神而言卻慢的像隻烏龜。

武神也沒忘了他,左手雷霆般的朝跪地起劍的王天逸麵門轟去。

等王天逸剛單腿跪地立起身子,長劍還沒來得及捅出,眼前已經一片黑。

武神的手結結實實打在王天逸臉上,但王天逸隻是晃了一下身體並沒腦袋崩裂,甚至也倒地也沒有,而武神的那隻胳膊卻斷開了。

原來剛才丁玉展的奮力一斬已經切斷了武神大半個胳膊,隻有骨肉還相連,此刻打在王天逸臉上,頓時斷了開來。

但王天逸卻沒想到這些,他沒時間想。

眼前一黑,接著鼻子一酸好像要碎掉,再接著臉上又被濕熱的液體噴了個正著,那是武神斷臂處的熱血飛濺,但王天逸隻知道自己身體還直立,還可以攻擊這,這就夠了。

靠著千百次殺戮磨礪出來的手感和直覺,王天逸在目不能視物的情況下,凶狠的用劍朝上捅去。

摩擦?擊中要害肋骨部位!切割?刺入身體內部了!

王天逸閉著眼咬著牙死命的發力。

但章高蟬沒有再攻擊,甚至沒有管刺入身體的寒刃,他溫柔的看著懷裏的妻子和孩子,喃喃道:“我們永遠在一……..”

“呯!”王天逸感到手裏的劍碰到了鋼鐵一樣的硬物,長劍停止了。

他伸手擦了擦滿臉的血汙,眼睛終於睜開了:他跪地上刺,劍從肋骨入;趙乾捷在對麵,一樣的長劍背後斜入;而丁玉展在背後,長劍正正刺入後心。

三把長劍交會在章高蟬的心髒。

“死了?”王天逸呻吟一聲,放脫了刺入武神身體的劍柄,渾身癱軟的他無力的躺在了地上。

武神一死,楊昆就出現了,他禮貌的請大受打擊的千裏鴻回武當,當然他對小弟的魯莽表示了誠摯的歉意。

“殺!殺!殺!”在狂熱之中,武神一家三口被剁成了肉醬,除了他的首級之外。

也沒有棺材給他們。

丁玉展想給武神一家口棺材。

但應聚平他們跑遍全城才搞回二十六口棺材,棺材都是定做的,誰沒事造棺材存著。但這次丁家、慕容、長樂幫死於殺神之戰的弟兄就有二十六人之多。

身為敵人,怎麼能享用英雄的棺材?更別說擠占了。

“拿口箱子代替吧,反正都這樣了。”白山掌櫃怯怯的說。

他“這樣”的意思很清楚,武神一家屍體根本分不出彼此了,就連收斂都是用鐵鍁從地上鏟起來裝到箱子裏的。

王天逸和丁玉展兩個主將更是毫無勝利的喜悅,他們麵對麵坐著,一碗一碗的喝酒,卻誰也不和對方說一句話。

等到收拾妥當,王天逸扔了酒碗,朝楊昆趙乾捷坐著的地方走了過去,那裏放著章高蟬的首級。

“這首級歸我。”王天逸醉醺醺的說道。

大將首級的歸屬乃至傳首的先後順序在江湖上曆來是個象征,能得到首級當戰利品的要不是功勞最大的要不就是實力最強的。

楊昆對這個首級並無興趣,不發一言,卻含笑看向對麵的趙乾捷。

果然趙乾捷臉色變了。

他慢慢的說道:“王司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次誅殺魔頭,是慕容世家主導,貴幫派隻是協助,按江湖規矩應該是我們先帶走,事後會傳首給你們的。”

但他怎麼知道王天逸惦念著那張軍令狀,想帶回去拉起人馬去幫易月?王天逸自然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叫道:“沒有我,你們能殺得了章高蟬?毛都傷不了人家一根!”

趙乾捷看了看穿長樂幫服飾的不過寥寥數人,而自己這邊還有幾十個高手,實力相差懸殊無比,肚裏暗罵:這次老子也整整你這個奸人。

一拍桌子,趙乾捷冷哼一聲:“王司禮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們出力才是最多的,不是我們提供了千裏鴻的情報,怎麼能抓到千裏鴻?沒有千裏鴻,武神怎麼會來?”

王天逸還沒反駁,背後又響起一聲大吼:“吵個屁,這首級誰也不能拿走!一起安葬!”

說話的卻是丁三,他也走過來了。

“憑什麼?!”王天逸扭頭問道。

“憑什麼!憑對不起他!”丁玉展瞪著王天逸吼道:“我們都是七尺男兒,殺個仇人卻得靠用女人小兒做人質,丟人不丟?卻還好意思爭功?還是人不是?”

“說的好。”趙乾捷冷笑一聲,他的功勞不是後來的抓章夫人母子,自然大大的叫好。

但“好”字尾音未落,王天逸一聲大吼:“去你媽的!”

飛起一腳正中丁三前胸,一下把猝不及防的丁玉展踹倒在地。

一時間人人變了臉色,丁家的人更是抽出兵刃來圍住了王天逸。

丁玉展生平沒吃過這種虧,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就要衝過來和他對打,別人趕緊拉住他,但王天逸了無懼色的指著丁玉展破口大罵:“你這個偽君子!現在你媽的說我不是人了?當時我帶人進來的時候為什麼不阻止我,讓武神殺光你們?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因為我不會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是我他媽的這畜生替你做了,然後讓你當大俠,再倒過頭來罵老子畜生!論誰更不是畜生,你他媽的還不如我呢!”

“司禮喝多了。大家別見怪!”主人應聚平慌不迭的跳出來替恩主圓場。

“算了,都退開。”楊昆不像把事情鬧大,揮手讓眾人閃開。

丁玉展抬手指著王天逸,想說什麼但沒聲音發出,王天逸厲聲叫道:“老子哪句話不對?”

“好,這事我不管了。”丁玉展第一次見王天逸動了真怒,咬牙猶豫了片刻,大叫一聲,轉身坐到了桌子邊,氣鼓鼓的喝酒。

喝了一會,突然把應聚平叫了過來說道:“應掌櫃,我們兄弟的棺木怕是要運回各地家鄉,這個不急。我本來念著還有些情分,想替章高蟬一家三口收葬,但看起來他的腦袋暫時不會在了,能不能先找個場所埋起來,等首級回來後我再替他們重新下葬?”

“聽見了?”楊昆笑了笑說:“我小弟是個直腸子和熱腸子,可否圓他這個心願?”

“我想沒問題。”趙乾捷答道。

“我也沒問題,但是我必須先傳首長樂幫。”王天逸歎道。

“王司禮,那是不可能的。”趙乾捷正容說道。

章高蟬一家的下葬在他死後第二天,一個亂墳崗子。

站在挖好的土坑前,丁三好像忘了昨日的不快,他走到閉目不語的王天逸麵前,問道:“如果昨天,章高蟬自盡身亡,你會殺死若若姐和小武嗎?”

王天逸轉頭看了看他,又回過頭去閉上了眼睛,慢慢道:“會。”

“你這….你這…..”丁三好像看著一隻會直立行走的禽獸一樣看著王天逸,卻因為王天逸昨日的暴怒而不敢說出口心裏話,最後卻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王天逸聳聳肩:“江湖規矩。”

“那麼若章高蟬不管若若姐他們,自顧逃跑,你會怎麼辦?”丁玉展再次問道。

“照殺。”王天逸冷冷的說道。

“這又是為什麼?他都不管他們了,你何必?”丁玉展這次是真心請教了。

“我挾製他妻女就是為了他,他既然都可以鐵石心腸到不顧妻女,我留著他們有何用?況且仇家已經結下,我何必做好事於他,殺。”

這時,一直在旁邊聽的趙乾捷插嘴道:“嗬嗬,章高蟬可惜了身上那身天下無雙的武藝,有大英雄之資,卻是個庸人。昔日漢高祖可以不顧其父生死,可以為了逃命把自己子女從車上推下去,這樣的才是大英雄。”

“劉邦是個畜生。”王天逸臉上的十字疤抽搐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英雄都是畜生!”

趙乾捷頓時一窒,丁玉展倒是驚異的看向王天逸,左看右看良久才問道:“哎,沒想到,這次我們倆倒是一致,但你既然和我想的一樣,為何卻仍然做這樣的事情呢?”

王天逸長歎了口氣:“在江湖裏,我不這樣他媽的能活到現在嗎?我不想當畜生,但不當畜生就要被畜生吃啊!我有得選嗎?”

說著,他坐在挖出的新土堆上,指著裝著武神一家遺骸的箱子說道:“若若姐是個好人,其實章高蟬也是個好人,他不離不棄自己的妻子孩子,哪怕會丟了性命也一往無前的要保護他們,他不是什麼英雄,他是個笨蛋,是個傻瓜,是個庸人!但我心裏卻羨慕死他這種笨蛋、傻瓜、庸人!唉。”

王天逸長歎一聲,但這聲歎息卻不是一人發出,不僅他一人,還有丁大俠、趙大俠,以及楊昆先生。

“各位大爺,坑挖好了,是不是下葬?”應聚平也算是當地的豪傑了,但在眼前這群人麵前卻隻有當跟班的份。

“好,開始吧。”丁玉展點了點頭。

但王天逸一揮手,說道:“等一下。”說罷,一扭頭,衝部下大叫道:“帶過來。”

隻見一人被從馬車裏拉了出來,被連推帶攘的走了過來。

“這是誰啊?如此眼熟,我肯定見過。”丁玉展皺起了眉頭。

“您當然見過,章高蟬身邊的跟班——琪安。”趙乾捷反而代替王天逸回答了。

琪安一到,就被王天逸一腳踹倒,他指著大箱子說道:“裏麵就是章高蟬一家的屍骨,你要不要磕頭呢?”

渾身如篩糠的琪安看了看猙獰的王天逸,哆哆嗦嗦的馬上磕起頭來。

“那不是救過你命的兄弟的兄弟嗎,現在是你的小兄弟,怎麼把他也拉來了?”丁玉展疑惑的問道。

“誰是他兄弟?”王天逸惡狠狠的一腳朝正在磕頭的琪安踹了過去,對方頓時躺在了地上,抽泣起來。

就在這時,趙乾捷走了過來,拉了拉王天逸的衣袖道:“王司禮可否借步說話?”

離開人群,趙乾捷開門見山的說道:“如果你能把琪安交給我,首級可以先給你們。怎麼樣?”

王天逸一愣,馬上恍然大悟,冷笑道:“這屁股上有屎不舒服對吧?”

不過趙乾捷知道的還不如王天逸多呢,他隻是收到密令,勿要得到此人而已。

“你….你什麼意思?”趙乾捷一臉的茫然。

王天逸再不理他,他轉身往回走去,背後趙乾捷叫道:“你考慮一下啊!”

“成交!”王天逸頭也不回的一揮手,嘴裏惡狠狠的嘟囔著:“我本來就要擦掉這堆屎!”

來到墳坑邊,琪安早被不明真相的丁玉展扶起來,王天逸一見,立刻衝上去又一腳踹倒。

“你這是做什麼?”丁玉展目瞪口呆的問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抓到高夫人母子?就是這個小畜生!”王天逸指著淚流滿麵可憐巴巴的琪安怒吼起來:“為了金銀,不僅出賣了章高蟬,還出賣了章夫人!賣主求榮,天理不容!今天我要把他殉葬!”

“什麼?”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琪安也是一愣,他看了一會怒目而視的王天逸,臉上的淚慢慢幹了,猛可裏他尖叫起來:“王天逸,你言而無信!你說放了我的!”

“言而無信?對你這種人渣我講什麼信?”王天逸獰笑著一把拎起琪安,正正反反抽了十幾個耳光,又把他摜在地上。

打完後,王天逸臉上浮現出一股悲哀的神色,他低頭自言自語道:“孝先兄,我對不起你,本來把他看做你的親人,想好好對待以報你的在天之靈,沒想到…..沒想到他狼子野心,卑劣無比,賣主求榮…….”

就在這時,大家眼看著滿嘴是血的琪安艱難的爬了起來,他滿眼的仇恨,指著王天逸吼叫起來:“我狼子野心?我賣主求榮?誰教我的?!誰教我的?!”

“你說什麼?”王天逸吃了一驚。

“是你!是你!”琪安咬牙切齒的盯著王天逸大叫道:“都是你教的!你送我宅子,銀子,你告訴我,隻要把掌門的一點小事告訴你,你就會給我更好的報答!我告訴你他飲食起居,你送我一匹駿馬,後來我開始偷看他的文件偷送給你,你送我一盒一盒的銀子!既然都是賣主,賣給你和賣給別人有區別嗎?咱已經卑劣無比了,咱已經禽獸不如了,那他媽的我為啥不多發財!但是是誰告訴我發財之路的,是你!誰教我賣主求榮的?是你!除了你還有誰?!”

這激越的聲音在空曠的墳地裏傳了好遠,人人都屏息凝神,生怕漏聽一個字。

王天逸身體搖搖欲墜,他晃了晃,又晃了晃,最後啪嗒一聲雙膝跪地,對著滿地的墳頭墓碑狂叫起來:“孝先兄!我對不起你!沒錯,是我,是我!是我把他拉進了地獄之門,現在你在天上,而他和我生死都不會再見到你了,我也沒臉見你了!”

而回應他的隻是呼嘯的風聲。

擦幹了眼淚,王天逸又恢複了猙獰的麵容,他一把拉住琪安的發髻把他拖向墳坑。

琪安再次被恐懼攥住,他開始掙紮,開始求饒,但王天逸隻冷冷說了一句話:“你我都是早死早托生!我先送你上路。”

在章高蟬一家的箱子前,王天逸幹淨利落的擰斷了琪安的脖子,又用四隻大鐵釘把琪安麵朝下釘在了箱子底:“是我把你拉下水的,但背主者不得好死,我讓你在章高蟬一家之下,永世不能翻身!”

“下葬吧。”王天逸扔了鐵錘,掏出絲帕來狠狠的擦著手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