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昆侖的土崩瓦解,建康從幫派混戰的陰霾裏擺脫出來,靠著江湖吃飯的生意人就像冬天過後鑽出的小草,漫不經意間就綠了河川,很多生意重新開張。
當然張川秀的小店不在此列,他不過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但江湖絕不是和他無關,前些天裏,長樂幫失勢,他自然也沒了上頭王天逸的保護,不時有各種各樣的家夥來騷擾他,打發收錢的昆侖,加上不得不讓某些凶巴巴的江湖人物吃霸王餐,這損失就差不多十多兩銀子了,心疼的要死,現在長樂幫光複建康,他欣喜之餘卻不免揣揣的四處打聽他同門王天逸的消息。
沒了王天逸,他就要像左鄰右舍的朋友那樣,每月上繳長樂幫的地盤安全費,這一年得多少銀子?
這還得除去地頭蛇或者強人白吃白喝的損耗,做生意一久,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張川秀對這能不心疼能不害怕嗎?
況且他也有點新想法,加上老婆的嫁妝,他也攢了不少積蓄,想找個好地方開個更大的酒館或者茶樓,但這好地方有好地方的價碼,大生意有大生意的麻煩,離開了這個在長樂幫身居高位的同門好兄弟的照應保護,對他這樣一個無靠山的小本生意人那不啻於以身飼虎。
但情況還好,在好久打聽不到王天逸的消息,睡不安穩若幹天後,王天逸又出現在市井街頭的談資之中,一來就是驚天傳奇,居然水破武當、劍挑昆侖,張川秀那天從自己店裏客人那裏聽說這個消息後,一個上午跑了八家茶樓,確認眾口一詞後,又親自去上門找王天逸。
雖然沒找到,但從那天開始,張川秀就合不攏嘴了,見誰都笑。當然他也欣慰兄弟的安危,但更主要的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滿眼都是金燦燦的,就連踩在街道黑漆漆的青磚上,都看成了光彩炫目的金磚了。
這天他正在笑嗬嗬的打算盤,好幾天沒過來的丐幫團頭王大立進來了,二話沒說,先扔了一個銀角子在櫃台上。
“老張,來壺女兒紅,我潤潤嗓子。”王大立也不坐下,就靠在櫃台上,拽著衣領子扇汗,雖然如今富貴了,但這個原丐幫一線骨幹喜歡站著在高櫃台前喝酒的習慣卻是沒有變。
“吆,王員外,”張川秀一臉的喜出望外,轉身拿了酒放在王大立麵前:“好久不見,您最近忙什麼呢?我前幾天去找過您呢…….”
但張川秀還沒說完,抬頭往門口無意的一瞧,臉卻綠了,笑容也跑到爪哇國去了,他指著門口的幾個人和一輛板車,結結巴巴的問王大立道:“王員外…..你拉的…..什麼?”
“棺材啊。你看不見啊?”王大立自己往身後一看,隨意的說了句,然後繼續喝他的女兒紅。
“我知道是棺材….”張川秀看了一眼王大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您能不能讓他們挪開點,您這棺材正對著我店門,我還怎麼做生意啊?”
“嗨!我馬上就走!我是拉著那東西路過你這,口渴進來喝口水。”王大立恍然大悟,大笑著指著酒壺道:“我喝酒快著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川秀這才放下心來,問道:“這是給誰下葬啊?”接著又加了句巴結的台詞:“還得勞動您大駕?”
這時候其他幾個熟客也站起來身圍到了王大立身邊,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是啊,拉的誰啊?”
“王員外,您可是江湖豪傑,消息靈通著呢,是不是什麼高手?”
“說說,王老哥。”
“一個武士,就是前幾天水戰時候戰死的,”看到這麼多人圍了過來,勾起了王大立的話癮子,他故作神秘的往前靠了靠身子,連聲音都刻意壓低了:“這人,咱們啊,都認識。”
“啥!”好像一瓢涼水澆到了滾油了,大家裏不約而同的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耳朵全都像兔子一樣支楞起來了。
王大立小心翼翼的回身指了指那棺材,又用一隻手攏住了嘴,小聲說道:“就是殺豬販肉的‘一刀切’啊。”
酒館裏頓時想起一陣嗡嗡的驚呼聲。
有人叫:“一刀切啊!”
也有人喊:“不會吧,那小哥怎麼就躺棺材板裏了呢?我說這幾天沒看見他上街擺攤啊。”
更有人叫道:“竟然是他啊!真是沒想到!哎,大哥我問一句,他是誰啊?幹啥的啊?”
王大立擺足了譜,又悶了口小酒,這才把事情娓娓道來,眾人更是驚呼連連:
沒想到這小子是賣豬肉的;
沒想到這小子原來是武當虎團出身的高手;
沒想到王大立慧眼識才,竟然從車販走沽中硬是找到了一個大高手;
沒想到丐幫團頭手眼通天,居然把他介紹給了長樂幫大豪傑嗅花虎;
沒想到水戰如此慘烈,而一刀切如此勇不可當,甲板死戰中,一人連斬三位武當高手;
沒想到這樣一位一流高手是死在戰鬥結束之後;
沒想到一刀切最後在走進某間船艙翻細軟的時候,居然被武當的一個屁武藝沒有的小廝捅了肚子一刀;
沒想到殺一刀切的那小廝竟然是從桌子底下被一刀切自己拽出來的,眼淚都沒擦幹、褲襠濕成一片的;
沒想到一個高手拎著一個小孩脖領子,把他拎出來的時候,竟然也會有生命危險;
沒想到高手也會死…….
沒想到高手原來在建康舉目無親,長樂幫隻能派人給他家送賞金,而好漢的屍體卻隻能由這個乞丐(腹語)先找個地方草草埋了,看他家裏人的打算。
更沒想到,自己這些人竟然曾經和如此傳奇的高手一起喝過酒,當然,還有更走運的人親手買過他的豬頭。
說完了,王大立得意無比的品味著美酒和周圍聽客那意醉神迷的表情,周圍已經炸開了鍋。
喝了一會,王大立抬起頭來,朝張川秀問道:“小孟來看過你嗎?”
“小孟?”正在和眾人一起說笑的張川秀一愣,又笑了起來:“沒有啊,你見過他嗎?替我給他說下,他的鋪蓋行禮還放在我這裏呢,有空來拿。”
“他要是知恩圖報來看你我還吃驚呢!現在爛鋪蓋他還放在眼裏嗎?切!”王大立有些惱怒的一頓酒壺,冷笑起來:“這小王八蛋現在以為自己是大人物了,見了我都叫老王的……”
提起小孟,王大立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的,但張川秀哪裏有王大立這般硬氣,有些慌亂的連連擺手說道:“小孟是富貴險中求,我對他哪裏有什麼恩?看你說的,我不過是他原來的掌櫃而已。”
“小孟是誰啊?”周圍圍著的一大幫子人看起來臉紅脖子熱的爭論誰買過豬肉,但都豎著耳朵聽王大立擺龍門陣呢,馬上就有人叫了起來。
“就是老張原來的夥計,新來的那個跑堂的,黑黑的那個…..”
“咦,我經常來,怎麼沒見過?”
“他幹了沒幾天,就去錦袍隊了,水戰他也去了哦!”
有人豎起大拇指:“他斬下了武當主將蒼鬆的首級,光這顆頭就賞金五百兩銀子啊!小子發達了!”
“啥?!”沒聽說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個跑堂的殺了武當七星之一的蒼鬆?他什麼武藝什麼出身?難不成是少俠微服私訪體驗江湖生活的?”
“狗屁啊!”聽到有人說小孟好,王大立氣就不打一處來,哪怕對方隻是猜測而已,他氣咻咻的說道:“他會個狗屁啊,除了菜刀他就沒摸過刀!”
“那人家怎麼能殺得了蒼鬆啊?”立即有人問道,饑渴的耳朵都要貼到王大立嘴上了。
王大立好像很鬱悶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這小子運氣好。聽說他們在夜裏從船上向武當的座船上跳,這家夥又沒什麼武藝,江上風大浪大的,人家高手跳過去還能立住,你想想他這樣的還不就是閉著眼聽天由命了?能跳過去就行!反正自己那船也被司禮鑿漏了,不跳也得跳啊!”
“哎,我聽小孟自己說他可是什麼羅什拳第十八代傳人的,他說自己天生神勇的哦。”綢緞莊李員外咳嗽了一聲質疑道。
“嗯,我是聽錦袍隊的葉小飄說的啊,知道是誰不?建康輕功第一的高手哦!錦袍隊隸屬高級武士,正宗的!那大江血戰之夜,人家可一直跟隨在司禮左右,人家說的才是真的,你們聽的都不算!”王大立想死踩小孟,自然要先讓自己的話立住腳跟,“那小孟抱著繩子一蕩過去,就一頭栽進了纜繩堆裏,半天沒爬起來!誰知道是不是怕死不敢站起來,就在那裏裝死啊?要知道,那時候整個甲板都被血染紅了,一個跑堂的睡了一夜就有膽去和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拚刀?鬼信!”
一聲長長的歎息後,王大立繼續說道:“那時候,王司禮和嶽掌門領著幾個高手發了瘋般去強攻武當的主將蒼鬆,一圈保鏢全跑到了蒼鬆前麵好比一堵人牆,和咱們的人血戰,蒼鬆就在後麵落了單站著,就這麼巧,‘嗖’一下,蒼鬆小腿上挨了一鏢,一跤摔在甲板,就仰麵摔在纜繩堆旁邊,這時候他就和趴在那裏裝繩子的小孟眼對眼的看上了。”
“我就想啊,別說隻是小腿受傷,就算少了條腿,人家蒼鬆肯定是能宰了小孟那種店小二的。那店小二也知道,嚇傻了,沒法再裝了,就衝出來,一刀卡在了蒼鬆脖子裏…….你們想想,”說到這裏,王大立微微躬身,兩手合在一起,擺了個姿勢:“那天他的姿勢就這樣,他跪在地上,上身趴在纜繩堆上,兩手一起合握著一把刀子,那刀子正好離蒼鬆脖子不過兩尺,他往前一撲,對方就了賬了!簡直是老天送蒼鬆給他刀口下,媽的,殺雞都沒這麼簡單的!”
一片驚歎之中,張川秀笑道:“是不是小孟忘了尊敬您了?年輕人都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人品有問題!”王大立怪叫了一聲,拍著胸膛叫道:“是誰給他這條富貴之路的?是誰引薦他給錦袍隊的?吃水不能忘了掘井人是不是?現在走了狗屎運,居然鼻孔朝天,對我待搭不理的!叫我什麼?叫我‘老王’!他娘的!他是什麼東西?一個臭跑堂的!什麼叫得意忘形?什麼叫忘本?有的人就是不想想自己過去,一得意就耀武揚威的!沒有我哪有他今天?”
張川秀看了看門口的那棺材,搖著頭苦笑了起來:“他命好,沒法子。”
其他人沒看棺材,倒全看上了王大立,心裏卻笑:“你原來不也是個乞丐走了狗屎運嗎?”
“嗯,以後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王大立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