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烈火大江 第二十二節 將死俠(下)(2 / 3)

“陶大偉,滾出來!”王天逸狂吼。

“樹倒猢猻散了,誰會和你這條瘋狗拚命?老子的命不像你這麼賤!”高粱地傳來漸行漸遠的聲音:“你他媽的自己去給易月陪葬吧!”

“畜生!”王天逸發瘋般的揮舞著雙劍朝前,在高粱地裏砍出長長的一條同道,最後他筋疲力盡的站在漫無邊際看不到前方任何東西的高粱海中間,狂怒的喊著:“易老沒有死!你們這些該死叛徒!出來啊!”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著。

但除了風掠過時候的沙沙作響,再沒有任何回應。

“易老沒有死……….”王天逸哭了,他扔了手裏的劍,雙手捂住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如同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當不知過了多久,王天逸擦幹淚痕,提著雙劍夢遊般的晃著身體走回院子的時候,他遠遠的看到一條黑影從院子裏跑了出來。

王天逸愣了一下,立刻朝前追去。

是丁玉展。

王天逸的迷藥是特使給的,唐門的上好東西,下到酒裏或者茶裏近乎無色無味,所以王天逸才順利用指甲裏的藥彈進酒碗裏,迷倒毫不設防的丁玉展,但正因為好藥,正因為王天逸下藥的手法隱秘無比,才讓丁玉展很快就回複知覺。

江湖的毒藥無外乎兩種特質最重要:一是要藥力猛烈,能毒死人就不會毒廢人,能毒廢人就不會毒昏人;二是讓人不易察覺,你總得讓目標相信你請他喝的是酒而非中藥;但正如世家萬物的特質一般,有得必有失,不可能兩者兼得。最烈的藥往往味道最濃,而最不易察覺的藥,藥力卻不可能最高,

王天逸下的藥是對付大人物的,側重於第二種不易察覺,所以它的藥力並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蒙汗藥,但這種東西,連小癟三都能鼻子一嗅就知道你媽的給我下藥了。

而且王天逸為了在有眼光犀利的保鏢麵前下藥,不得不使用指甲彈藥法,手法是隱蔽到極點,但下的量實在有限。

所以丁三其實早就藥力過了,他被車一顛簸就完全清醒了,但這個絕頂聰明的丁家未來家主還是裝作昏迷的樣子,他知道敢對自己下手的人並不能靠友情或者利益說服。

被抬進偏房床上,王天逸他們一離開,丁三就開始嚐試掙脫繩索。

幸運是,在他付出差點拗斷自己一根大拇指的代價後,終於從繩套裏掙紮出一隻手來,這就好辦了,很快他就解開了束縛,趁著外邊好像發生什麼意外的機會,他奮力從窗戶裏跳了出去。

但不幸的是,他正好遇到回來的王天逸。

王天逸立刻追了上去。

在殘剩的酒力和藥力作用下,丁三沒有逃脫王天逸的追捕,他轉過身子,奮力朝著孤身的追捕者攻擊。

但同樣收起長劍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這種搏命之戰中,一直占據著上風。

在打鬥中,王天逸居然還有餘力說話,他說道:“從很久以前,你的武藝就不再是我的對手,我一直在殺人,而你卻在救人……..但我卻會不斷輸給你………因為你是丁三,但…….這次不同,你麵對的不是…..一個幫派幹將……也不是仰慕你的…..兄弟朋友……我必須幹掉你……”

他趕緊利落的把丁玉展打得膽汁都吐出來了,筋疲力盡的丁玉展捂著肚子跪在王天逸腳邊,他努力抬起頭,對著王天逸撕心裂肺般吼道:“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雜種!畜生!我會宰了你的!…….”

“我是你說的那種人,”王天逸看著這傷心而憤怒的眼睛,目光呆滯的他喃喃道:“我早就叫你不要信任我!他不會死的!”說著一拳打昏了丁玉展。

在把一包迷藥全喂到丁玉展嘴裏以後,王天逸把他扔到馬車上,直奔壽州而去。

淩寒鉤立刻見了王天逸。

淩寒鉤氣色如常,但卻比王天逸上次見他的時候老了幾十歲一般。

王天逸卻哭得泣不成聲,因為淩寒鉤把一件物品也拿到了約見王天逸的密室。

易月的首級。

看著哭得幾乎昏厥的王天逸,淩寒鉤閉上了雙眼,喃喃道:“這是昨日送來的,霍長風第一站就送到了壽州,給我們看…….你還是幸運的……..你可以大哭,而我…..卻不能哭,因為這是幫派大喜的日子,我哭了,就會眼圈發紅,會被人發覺………..我隻能在心裏哭…..”

淩寒鉤把王天逸強行扶到椅子上,他卻淚流滿麵哭的幾乎坐不直腰。

看到這幅情景,感同身受,淩寒鉤拭了拭奪眶而出的眼淚,說道:“直麵現實吧,易老敗了。”

“天塌了………”王天逸抽搐著身體,喃喃的念叨著。

“你有什麼打算?”淩寒鉤問這個學生道,看對方沒力氣說話,他歎了口氣,說道:“近來江湖變化很大。這次我和段老大傾巢而出,他其實早就接到霍長風入援的命令,但一方麵他想看鹿死誰手,另一方麵覺的這樣做是使得濟南空虛,外敵有機可乘,不願意動。這可苦了我了,而我早就勸他來幫裏,因為我和你一樣忠於易老,可沒法前來支援。可幸終於到了,可易老已經敗亡了。

我們離開濟南之後不久,沈家趁虛而入,你應該記得吧,你入長樂幫後不久當上青城掌門的張五魁,他本是我們扶植的掌門,但近日裏暴病而亡。他的副手甄仁才勾結沈家,登上掌門寶座,成為青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門。我們失去了青城,沈家以此為據點已經開始全麵滲透濟南。少林的殿外方丈異常憤怒,開始介入濟南,而我們主力恰好不在濟南!

我一直以此勸段雙全回濟南對抗沈家和少林的覬覦,但這個人做事是不吃回頭草的,此刻鐵了心的寧可失去濟南也要表示對霍長風的忠心,就是不離壽州,我受他製約也是毫無辦法,無法動彈啊。

至於你,幫裏通緝你的通告已經到了,你有什麼打算呢?如果你有打算,提出來,趁現在我還能幫你。”

“我不知道………..”王天逸木然的說道。

淩寒鉤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被通緝,我也已經被霍長風識破了,段雙全已經暗示我逃走了,霍長風已經確認了我夜鶯的身份,如果我還不走,段老大也不得不逮捕我或者直接拿我的首級押送揚州了……….”

“那您打算走嗎?去哪裏呢?”王天逸扭過頭來問道。

“易老既然不在了,我就沒了鎖鏈,我有事要做。”淩寒鉤慢慢的說道。

“什麼?”

“楊昆。”淩寒鉤好像在回憶什麼遙遠的事情,他的眼睛好像在看著遠處的山川,嘴裏的口氣在夢囈一般道:“我的恩師,我的兄弟們,都埋葬在同一個地方。我們曾經為了同樣的理想而戰鬥,而現在,苟活到今天的隻有我和楊昆。

而楊昆並不是我想的那種人,他已經找我談了,他投降他入贅,都是為了報仇,為了一個天理公道,我要幫他,我義無反顧!反正我就要死了,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您讓我去綁架丁玉展就是為了這個?”王天逸瞪大了眼睛。

“沒錯。”淩寒鉤說道:“丁開山知道他是仇人之子,並不信任他,隻要他出去,就必然有人盯著。現在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上司,丁開山的女兒丁曉俠懷孕了,一段時間內不會再出入江湖了,但丁玉展卻打算回家族效力了,丁玉展將順勢接替丁曉俠的位置,楊昆將還是沒有機會掌握大權……..

留給楊昆的時間的不多了,他自己也沒有信心能在有了兒女的情況下再複仇。

現在丁家打算趁慕容和武當火拚,長樂幫內鬥,這幾家都無餘力的情況下,發動地盤襲奪戰,目標直指我們的建康!楊昆作為前鋒,釘在壽州,而丁開山也親自出馬,帶著大批高手前往建康。按丁開山的意思,馬上,他們就會攻擊並占領空虛的建康。

但主力現在掌握在楊昆手裏,他也有機會把忠於自己的大批人馬帶了出來。

楊昆覺的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將聯手綁架丁玉展,攻殺丁開山!”

“我明白了。“王天逸說道:“楊昆打算做新丁家的掌門人?”

“不。”淩寒鉤有些傷悲的搖了搖頭:“也許你說的會實現,但對於丁家來說,這也許是在自殺,整個門派都會被其他豪門強幫乘虛而入消滅掉,楊昆也會死。但他會作為一個複仇的誌士而死。正是這個原因,我也要帶著我的手下幫他完成這個心願,不論成敗,最少我們都可以死得其所!當然,楊昆已經為這個準備十多年!我們會成功的!我希望你跟著我來。我喜歡你,也信任你。”

“俠義!”王天逸喃喃道。

淩寒鉤看了看王天逸,說道:“我信任你,所以把前因後果都告知你,你可以跟著我們幹,也可以現在就逃亡。我會幫助你。”

“我要考慮一下。”王天逸說道。

“嗯,隨便你如何決斷。你的任務完結了。”淩寒鉤笑了:“現在把丁玉展交給我吧。”

王天逸把丁玉展放到了壽州城郊一個客棧裏麵。

在見外淩寒鉤一個時辰後,他回到了這個客人川流不息的客棧,在一樓的套房裏,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床邊,怔怔的看著這個昏迷不醒的丁三少爺。

看了好一會,他猛地站起身來,去抱丁玉展,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的房門發出一聲響。

“客官,有人找您!”店小二鬼鬼祟祟的推開門進來稟告道。

以殺場為生的王天逸在現在這種局麵下怎敢大意,長樂幫、慕容世家、武當、丁家多少人在找他?他臉上又有十字疤,很難掩蓋行蹤,所以一住進客棧,盡管是用假名登記,但他重重賞了幾個店小二,囑咐道:如果有人找臉上有疤痕的,就先告訴他,他還有賞。

果然這不就來了,王天逸掏出一錠銀子交給目瞪口呆的店小二,走出房門身體靠在廊柱後麵一看之下,卻愣住了好久。

然後他回頭看了看裏麵的人,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朝著迎麵走來的六個人迎了過去。

來人正是楊昆淩寒鉤和四個保鏢。

“在裏麵?”淩寒鉤目視房間問道。

“沒錯,請隨我來。”王天逸一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們守在外邊。”王天逸把幾個守衛隔在外邊,楊昆點了點頭,幾個保鏢聽話的立在了屋門外麵。

穿過客廳,就進了睡房,楊昆淩寒鉤一眼就看到了昏迷中的丁玉展。

王天逸和楊昆站在床邊,楊昆自己的端詳著自己的妻弟,而王天逸弓著腰站在丁玉展腳邊的位置看著楊昆,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位商家在等自己客戶對自己商品的評價那般。

“幹得好。”看著自己的這個妻弟——仇人之子,楊昆有些猶豫的愣了下,然後他咬了咬牙,又點了點頭,伸手拍向王天逸的肩膀。

而身邊淩寒鉤搖著頭笑了。

一直盯著楊昆,視線分毫不離的王天逸恭順的低下腰,就好似臣子接受君主的稱讚那般去接這個拍肩讚許。

就在這時,王天逸左手微微一擺,伸進了床上的被褥下,等他伸出手來,已經多了一把快劍,淩寒鉤和楊昆還沒反應過來,王天逸已經如野獸一般低吼一聲,半跪在地,猛力朝著楊昆前刺而去。

“呀!”事發如此突兀,不過盈尺的距離,麵臨這一流高手的突刺,章高蟬也未必也反應的過來,楊昆一聲慘呼,捂著肚子跌坐了在床邊。

王天逸一劍捅進了他的腹部。

“你!”淩寒鉤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的反擊,卻是一個大大的難以置信。

實在難以置信!

他無法找到王天逸做這個動作的原因。

王天逸是他一手引薦進長樂幫,推薦給易老的,兩人書信來往不斷,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學生,他相信王天逸的人品,他熟悉王天逸的為人,這個小子值得信任。

所以他對王天逸並不藏私,他把所有的危險和收益對王天逸合盤托出,王天逸也已經同意聽從楊昆和他的指揮,加入對丁開山的討伐計劃,但已經在說好的情況下,為何他突然要行刺楊昆?

所以淩寒鉤的第一反應是發愣,這些念頭和疑惑石光電火般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隨後他才一聲又憤怒又傷痛的慘叫,退後一步,抽出長刀,朝著王天逸當頭劈下。

憤怒是對王天逸,傷痛是對楊昆。

麵對淩寒鉤的攻擊,王天逸的位置不好,他幾乎是靠著床,沒有騰挪躲閃的餘地;

他姿勢也不好,為了在淩寒鉤麵前襲擊楊昆得手,他取的麵積最大擊中概率最高的胸腹位置,加上兵刃被事先藏在位置很低的被褥下,這也決定了他出劍位置很低,為了達到最高的速度,他不惜幾乎半跪在地上。

有了這兩處不利,麵對寶刀未老的淩寒鉤,王天逸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第一刀,王天逸生生硬擋,自己不得不徹底跪在了地上,而第二刀,淩寒鉤一下就打飛了因為姿勢而無法發力的短劍,王天逸看著昔日的恩師,沒有再動,他僵著飛脫劍的胳膊,哀嚎一聲,伸直了脖子。

第三刀直奔王天逸脖子而去。

“慢!”長刀停在那跳躍不止的血管之上,叫這聲的卻是喘著氣的楊昆,鮮血不停從他捂著腹部的指間流出。

“為什麼?王天逸!”楊昆坐在地上,一手拉著床沿,一手捂著肚子,滿頭冷汗的他問道。

“阿昆,你沒事吧?”淩寒鉤咬牙說道,接著他轉頭看向王天逸大吼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王天逸看了一眼楊昆,又慢慢的轉頭看向淩寒鉤,那隻僵直伸展的手慢慢的放下了,他對著淩寒鉤跪下,低著頭,把脖子毫無防備的對著淩寒鉤的刀伸展開來,嘴裏卻慢慢的說道:“我是為了俠義!恩師,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