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藍先生談過一次後,秦堅一直在恍惚,他努力不去想那藍先生的話,就是想也不明白,但這些話總象根紮在心裏的刺,讓他很不舒服。
對於安順巷還是李家,藍先生並沒有給出什麼說法,這讓秦堅很不安,但他給安順巷的居民說了之後,大家居然都是一副唯唯喏喏的樣子,絲毫沒有他想象中的失望和恐懼,這讓他疑惑不已。
第二天,李順生回來了。
這讓秦堅更加的疑惑,在那風口浪尖上,這條鐵塔般的壯漢去哪裏了?為什麼現在卻回來了。
但與疑惑相比,更大的感覺是高興。
他終於可以走了。
終於可以不再餓著肚子抱著刀被死亡恐懼擁抱了,這家的頂梁柱回來了。
不過想到走,秦堅心裏還有些歉意,好像說了假話的逃兵那樣。
“秦大俠,你走我們不攔你,雖然我們舍不得你。現在雨還沒停,你等雨停了再走吧。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讓我兒順生認你做幹爹吧!”李老爹說道。
“那哪裏成!”看著鐵塔般的漢子李順生正憨厚的摸著頭皮笑,秦堅嚇出一身汗,他解釋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再說你們是我們的恩人才對。”
要避開擔心飛鷹的憂慮,就要遠行。
遠行,需要的是盤纏和行裝。
這些需要銀錢,但秦堅沒有,他身上的衣服還有武器還是鷹揚鏢局的呢,但現在需要錢的時候,那些肯跪下讓他留下的鄰居卻沒有一個人說這個事情的,秦堅自己更不好意思讓他們給自己集資,那樣自己這大俠豈不是成了雇傭來的保鏢了嗎?俠義何存?自己的臉往哪裏擱?
所以秦堅就像剛入蘇州的時候,他打著個傘在街上逛來逛去,摸著懷裏的幾個銅錢卻什麼買不起。
他哀歎一聲,打算在起行的那天全買了幹糧,其餘的衣服什麼那是想也不用想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好像逛街一樣走進鞋店,來到自己旁邊,微微站定。
秦堅扭頭一看,卻是少了隻耳朵的李醒,他嘴裏咬了隻水梨,眼睛卻不看自己,直直的盯著前麵,彷佛是個尋常的走累了歇歇的路人。
秦堅一笑,正要打招呼。
李醒依舊保持著那幅不看自己的目光,嘴裏卻低叫了聲:“別和我說話!”
秦堅一愣。
李醒咬著水梨,又說道:“別看我!繼續看貨物!”
他的口氣不是尋常口氣,顯得非同尋常。
秦堅心中發冷,趕忙依言去看麵前的那些布鞋。
這個時候,李醒急急說道:“趕緊走!幫裏要弄你!”
拿著挑選的布鞋無力的從手裏掉回到鞋攤上,秦堅呆若木雞的如被雷劈:最害怕的還是來了!
“晚上走!城門已放人監視。我今天沒見過你,記住!”李醒說完這句話,撐開傘,頭也不回的走進雨裏,隻剩下遍體生寒的秦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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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走!我今晚就走!”秦堅渾身濕透的跑回安順巷,見到李家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看這雨下的,恩公再等幾日吧。”李家三人一起挽留。
秦堅一拱手,斬釘截鐵道:“我們有緣再見了。”
看他如此堅決,李老爹和他兒子目目相覷,李小福卻咬著指頭看他,並沒有戀戀不舍那副模樣。
秦堅接著不好意思的問道:“可否給我一些路上吃的幹糧?”
李老爹愣了好長一會,突然滿麵苦澀的揭開了他家的米缸,那裏的粗食早已見底,也就是幾捧的樣子,說道:“恩公,不好意思,已經沒糧食了。”
“恩公,要不你等幾天,我已經去碼頭扛活了,明天發工錢,發了我就買糧,明日走吧!”李順手拉住了秦堅的手。
李順生的手在微微顫抖,但秦堅的一樣的在顫抖:等一天?等著死嗎!
秦堅怔了好久好久,從懷裏把所有的銀錢都拿出來,說道:“能不能去鄰居家借點糧食?”
說這話的時候,秦堅心裏很難受,他知道他這點錢也就是買幾個饅頭,此刻讓李家人去買,意思其實就是讓安順巷的首領李老爹讓大家給他籌集口糧。
想到自己這個大漢此刻卻伸手要起這些可憐人的糧食來了,秦堅心如刀攪。
李老爹不要他的錢,他帶著個鬥笠出去了。
很快就回來,一攤手說道:“臨近發工錢,誰家都沒多餘的吃的了!你明天再走吧,那時候肯定有糧!”
“餓就餓吧,大不了討飯。”秦堅心道,嘴裏卻說必須要走,說著就自顧自用針線縫起衣服和靴子上的各個破口來。
李老爹對他兒子使了個眼色,李順生對秦堅說道:“我還有幾個朋友興許能借點糧。”說完就出去了。
秦堅還抱著點希望,但李順生很晚才兩手空空的回來了,他衣服濕透,避閃著秦堅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大腳說沒借到。
秦堅此刻真覺的自己給他們添麻煩了,趕緊讓李順生坐下,親手給他端上可當鏡子的麵湯,連說給兄弟添麻煩了,心頭想起前方的漫漫長路,自己也是愁眉不展。
等到了晚上,雨越發的大。
在暴雨聲中,秦堅端坐地上,腿上斜放著長刀。
而李家父子把小福放在了別人家,自己進進出出說告訴大家:安順巷的恩人要走了。
但沒人來看他。
“我想再看小福一眼。”秦堅說了這個要求,他想最後看看這個舍命去保護過的人,這好像是他的一個豐碑。
“因為今天你要走,他在家裏添亂,我送他到鄰居家去睡了,此刻肯定睡著了。”李老爹馬上說道。
秦堅遺憾的點了點頭,注定自己要倉皇而來倉皇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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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秦堅披上蓑衣,手提長刀走進暴雨裏,在院裏他扭頭最後看了一眼那破爛的棚屋,李順生父子正呆呆站在屋簷下看著他。
“保重!”秦堅鄭重的朝他們抱拳,眼淚卻流了下來。
他怕他們父子抱住自己不讓自己離開,說了“保重”二字,他就一個轉身走出院門,卻用手背拭去了那淚水。
雨水是冷的,眼淚是熱的。
暴雨傾盆而下,黃豆大的水珠如同鐵箭頭一般急砸而下,不停洞穿撕裂著濃濃的黑暗,在地麵炸開一朵朵雨花,水氣蒸騰,大地似在沸騰。
手背上那絲溫暖瞬間就被冰冷衝光了,走進安順巷,秦堅四麵一望,他大吃一驚。
每家每戶門口都站著一個人,那是每個家的頂梁柱,安順巷的男人們。
在黑暗的雨夜,他們的靜悄悄的站在門口,彷佛這條街兩邊長出了樹,每個人手裏都拄著一根木棒,靜靜的注視著秦堅,秦堅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們的視線。
“大家對我真是太好了。”想到自己覺的大家因為危機過去就都不再搭理自己了,秦堅覺的真是太小人了,以小人之心度這些純樸苦力的心,那是褻du,那是無恥。
滾燙的眼淚止不住從眼眶裏往下流,自己那顆心彷佛在燃燒,他走到街心,站在雨中,拱拳朝整個安順巷團團作揖,想說什麼,但喉嚨已被熱液堵住,剩下的哽咽中隻有感動。
行俠之人要的是什麼?這樣就夠了!
就在這時,冰冷從背後撲襲而來。
“師兄。”一個聲音在秦堅背後響起,聲音不大,他卻如同被雷霆劈中一般,在風雨中因感動而搖晃的身影倏地立住了,然後他慢慢的挺直腰了,整個身體筆直得就如同一杆鐵槍,手指一根一根裹住了寒冷的刀柄,然後一根一根勒緊,緊到可以聽見握刀的手劈裏啪啦的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