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的轉身。
一轉身夜風就裹著暴雨劈麵衝來,暴雨中的風是腥的。
不像是雨,倒像是浪,黑暗冰冷的浪。
叫他的人就站在幾丈遠的地方,錦衣華服的他背依著小巷中間的那棵大榆樹,抱臂看著秦堅,臂彎裏攬著一把長劍,一顆碩大的寶石戒指好像是捏的同樣格格作響的拳頭上長出的怒火花蕾,眼神猙獰的就如同他衣服上繡著的黑鷹那般凶猛。
那是趙響。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開口,隻是默默對視,呼嘯的風和狂暴的雨隔開了他倆。
“師弟……”秦堅隻叫了個稱謂就閉口了,好像除了這個稱謂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為什麼?!”趙響大喝一聲,憤怒的腔調好像一個溜火的炸雷在風雨中爆響:“為什麼讓在眾人麵前顏麵丟盡?!為什麼你要恩將仇報?!為什麼你如此卑鄙無恥?!”
秦堅靜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大聲說道:“我對不起你!但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欠你趙響的,下輩子報答你,此刻我要走了,師弟保重!”
說罷轉身飛跑,他明白他的處境,飛鷹幫要抓他,不是他一個人就可以抗衡的,此刻逃掉保命是第一要務。
況且這次來抓他,是師弟一個人來的,並沒有帶著一群高手來,說明了師弟是何等的光明磊落,他根本不想和這樣的師弟鬥個你死我活,上次他就沒有下殺手,這次也是一樣。
背後趙響冷笑著在雨裏大叫道:“你跑了,我就宰了李家!”
秦堅在雨夜飛奔的背影嘎然而止,彷佛一匹快馬撞到了一麵鐵牆上,然後他慢慢站定,又轉過身來,把蓑衣摔在泥水裏,雨立刻爬滿了他的臉頰:“這事我擔待定了!”秦堅的語氣就如同這雨水一般的冰冷。
“為了你的正義。”趙響把劍抽了出來。
“你為你的幫派,我為我的正義!”秦堅抽刀在手,他不會被抓走,就算師弟也一樣,他要活下去!
為了正義活下去!
為了安順巷感動的他涕泗橫流的可憐人活下去!
“殺!”趙響大吼、疾衝、長劍帶出一溜白光,被拋棄的劍鞘還未落進泥水,趙響已經貓身急進到秦堅身前。
趙響他眼睛赤紅,嘴巴保持著那種狂吼的形狀,第一個照麵就是不要命的直刺。
他近乎瘋狂!
秦堅的牙越咬越緊,既然如此,那就用血來完成誌向吧!
“殺!”秦堅縝目劈出長刀,刀光所及,激散滿天雨。
刀劍相交!
激鬥中的泥水被踩出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水花,綻放的水滴還未舒展就消散了,或者被兩人的身體撞碎,或者被兵刃切開,又或者和鐵與鐵撞擊的耀眼火花一同湮滅,在湮滅的瞬間,映照的是兩頭撞擊撕裂的野獸景象。
被仇恨充滿、絕不寬容、隻能有一人站立,是殺場的鐵則。
趙響除非變成屍體他絕不倒下去,秦堅要用血保護讓他感動的東西——那眼淚般溫暖的東西,為了這個他絕不留情。
但占上風的一直是趙響。
傲慢必然產生羞恥。
而趙響就生活在巨大的羞恥中。
這巨大的羞恥讓他已經放棄對死的恐懼,徹底變成殺戮野獸,如此不怕死的戰法,就算秦堅這種見慣死亡的沙場高手也不敢輕視,更要命的是,趙響拿了一把好劍,蘇州城最好的劍。
最好的也是最貴的,貴到秦堅手裏那把刀在這劍的價錢麵前不過相當於一把菜刀。
不止價格,對砍起來,也好像兵器與菜刀的區別。
每次對砍的火星爆出,秦堅刀刃上就多一個豁口。
秦堅吸著冷氣盡量避開硬碰硬,但趙響形如瘋狂的發動攻擊,這種態勢下,如何避得開兵刃相交。
秦堅隻得邊打邊退,沒料想背後靠近那棵俠樹,去勢頓時減緩,趙響趁這個機會撲了上來,終於趙響一擊猛擊,秦堅的刀發出一聲沉悶的哀鳴。
刀斷了。
“殺!”趙響右手握劍左手托住劍柄,人劍合一,一劍穿心立刺!
秦堅猛地一閃,想躲到樹後麵,但趙響長劍由直刺變橫斬,如影隨形跟著秦堅閃動,唰的一下就在秦堅腿上開了個大口子。
這種時候,一般人就要放棄了,或者倒地哀嚎,或者回頭做魚死網破一擊,但秦堅沒有,他始終清醒。
在腿上受傷的這個趙響一緩的當口,秦堅上身朝樹後猛轉過去,一隻手一把扣在粗糙的樹皮上死命一拉,拉的如此用力,以致於三顆指甲同時迸斷。
但這鮮血橫流也換來的秦堅肩首從樹的另一側伸了出來,彷佛一條巨大的黑龍盤在了那榆樹上。
接著手上斷刀死命砍出。
正中趙響肩頭,熱血立刻噴進冷雨裏。
趙響棄劍,摔倒,秦堅完成這一擊,也是力竭,一樣從樹身上摔落。
兩個人同時砸進了泥水裏,一前一後的躺在了俠樹兩側。
嘶吼沒了、兵刃相撞聲沒了、刀光劍影也沒了,天地間隻剩下風雨聲和一股血腥氣。
安順巷的男人們目瞪口呆,一個個立在門口,看著在泥水裏微微顫抖的兩個師兄弟,居然沒一個人敢動彈的。
好久。
秦堅爬了起來,但又馬上跪在了地上,腿上在劇痛。
他看到對麵的趙響也掙紮著爬了起來,他肩頭的血和著泥水浸透了整個袍子,臉上全是水泥,他一樣在地上爬,激鬥的耗竭加上刀傷,不是那麼容易恢複的。
趙響看著秦堅,眼神卻不複瘋狂和殺氣,取而代之是有氣無力的漠然,彷佛那些仇恨隨著血和氣力一起流走了,他慢慢朝泥裏那柄劍爬去。
看到了趙響的樣子,秦堅知道自己一定也是這個樣子,他突然覺的師弟很可憐,自己也很可憐。
但他和師弟不同,師弟是在和自己的傲氣相鬥,他其實是為了他自己而戰,而自己是為了那些人在戰鬥。
秦堅抬頭看了街上那些安順巷的居民,他看到了李家父子也出來了,大家都在看他,看到這些人,就好像有了力氣,秦堅拄著斷刀,朝師弟爬了過去。
他雖然傷腿,每爬一步,滾熱的血就會流進冰冷的泥水裏,爬過的地方流了一道血線,但他比趙響更快爬到長劍處。
然後他用斷刀架在了師弟脖子上:“你發誓,以後不動李家!不,是不動安順巷的任何人!”他渾身濕透象隻落湯雞,還受了傷,但他說話的口氣卻是絕對認真的,這看起來有點幽默。
所以趙響掃了他一眼,嘲諷似的笑了一下,然後不再朝前爬,反而坐在泥水裏,往後退了兩步,靠在了那有巨大刀痕的“俠樹”上,然後他用一種可憐的語氣對秦堅說道:“你何必呢?”
“什麼?”秦堅跪在長劍旁,愣了。
就在這時,腦後突然襲來一股勁風,秦堅還沒來得及就回頭,就重重的一頭栽進了麵前的泥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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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蘇州主管披衣從床上起來,剛聽碼頭掌櫃一說就叫了起來。
“是張覺說的,趙響大約是受不了人前被擊倒的氣,不理我們的布置,自己一個人跑去找秦堅了。他要單槍匹馬的找回麵子,這王八蛋!”
“那行動吧。”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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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後在劇痛,身邊腳步聲在亂響,秦堅知道自己被敵人圍住了。
這個念頭剛在心裏閃現,他就猛地在泥水裏一個翻身,剛挪開,一根巨棒就砸在他腦袋剛才所在的位置,泥水濺了他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