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轉念一想,今日才與丁先生照麵,於情於理他都不會信任自己,何況自己知道了那麼多秘密,怎可不防?派葉鶯跟隨多半有監視之意,與其另換別人,倒不如與她同行。任她武功再高、出手再毒辣,最多也隻是一個小姑娘,想當初追捕王梁辰都被自己耍得團團轉,又豈會怕她?便改口道:“既然丁先生如此吩咐,在下自當從命。”
哪知葉鶯見許驚弦堅決不願與自己同行,態度如避蛇蠍,心頭大不服氣。又想到他在船上罵自己是“又老又醜的女魔頭”,更是恨得牙癢,一路上倒可好好羞辱他一番,也可報眉梢月被顯鋒劍所損傷之仇……她瞪了許驚弦一眼:“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麼?我偏偏要和你一起走。”
兩人同時拒絕,又同時改口,許驚弦忍不住對她莞爾一笑。葉鶯卻是白他一眼,氣鼓鼓地轉過頭去。
丁先生笑道:“吳少俠莫急,我派鶯兒與你同行自有用意。此去焰天涯事關重大,須得機密行事。明將軍發兵在即,滇蜀境內必定多有耳目,吳少俠初入江湖自然無人認識,而鶯兒來擒天堡不久,平日皆以黑紗蒙麵,亦少有人見過她的真容。你二人不妨假扮一對遊山玩水的兄妹,一路小心行事,以免被敵人察覺,壞了大計。”
葉鶯哼一聲:“不行,要扮也要扮姐弟。”
許驚弦氣不過:“一看你就是個小姑娘,哪有做姐姐的樣兒?”
葉鶯連珠炮般反擊:“你模樣很老成麼?你有兄長的模樣麼?你武功有我高麼?路上能由得你做主麼……”
“停停停。”許驚弦舉手投降,“你那麼老,做姐姐好了。”
葉鶯大怒,伸手欲打。丁先生將兩人隔開,輕咳一聲,不怒自威。葉鶯悻悻住手,暗咬銀牙。
龍判官大笑:“便如此定了。事不宜遲,明早就出發吧。”
許驚弦卻想到丁先生種種手段,心頭發怵,隻想早日離開涪陵,以免夜長夢多:“涪陵城龍蛇混雜,不如今夜就走,也可避人耳目。”
“如此也好,且等龍堡主修書一封,由鶯兒轉交封女俠。”丁先生微側過頭,鬥笠遮住他半邊麵容,隻見到口唇微微顫動,卻不聞其聲,葉鶯在一旁極不情願地點點頭。
許驚弦知道丁先生必是暗中傳音,卻猜不出是什麼內容,竟然連龍判官也要一並隱瞞。暗忖莫非是囑咐葉鶯見機行事,等到完成任務後就殺自己滅口?心裏忐忑不安,臉上卻裝作若無其事。
龍判官發出一記短嘯,召來幾名擒天堡的手下,命他們連夜準備船隻,丁先生心思縝密,特意吩咐多替兩人備下幾套衣物,也可令葉鶯女扮男裝。隨即也不避開許驚弦,就由丁先生口述,龍判官執筆寫下一封書信,內容無非是勸焰天涯與擒天堡修好,聯手共成大事雲雲,言辭鄭重而不失誠懇,對封冰與君東臨等人盡顯尊重,卻一點也未提明將軍之事。
許驚弦知道這封信隻是幌子,丁先生真正想說的話皆由葉鶯當麵轉達,暗笑自己剛才疑神疑鬼。
等一切安排妥當後,已至二更時分。許驚弦、葉鶯兩人告別丁先生與龍判官,上了一隻小船,沿江逆流而行。
許驚弦喚來扶搖,此刻葉鶯方知那襲擊自己的大鷹竟是許驚弦所養,眼中頗有羨慕之色,卻也不多說一句話。許驚弦懶得理她,自去艙中休息。
許驚弦和衣躺下,想著那“刺明計劃”,腦中翻江倒海,哪裏睡得著?他雖然聽丁先生口若懸河說了不少,卻隻知泰親王在烏槎國蠢蠢欲動,明將軍不日將會揮師南下,滇蜀境內的幾大武林勢力將會配合泰親王,合力阻擊明將軍……但對於“刺明計劃”的核心內容卻是一無所知。到底是丁先生也沒有具體的謀劃,抑或是有意隱瞞?算來擒天堡、媚雲教、焰天涯加在一起也不過近萬人馬,縱有一些小幫會相助,也斷然無法與朝廷大軍相抗,何況這些人馬不過是烏合之眾,與久經戰陣的百戰之師決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趁大軍立足不穩、明將軍毫無防範或有可能偷襲成功,如今憑天行回到京師,明將軍有備而來,偷襲實難奏效,這其中一定還另有陰謀。
龍判官假意放走憑天行以釋明將軍之疑心,是否以此設局誘明將軍入伏,然後伺機暗殺?畢竟龍判官位列六大邪派宗師,足有資格與明將軍一戰,隻要設計得當,再加上幾名高手相助,確有可能一舉成功。唯一的問題是,明將軍會不會給他這樣一個機會?
又想到擒天堡與焰天涯聯手是足可震動江湖的大事,而自己初出茅廬,更無什麼名門大派、江湖勢力的支持,龍判官有什麼必要信任自己?就算龍判官對自己用人不疑,那丁先生可是老謀深算,江湖經驗何其豐富,又怎麼可能憑三言兩語就將重任交托於己?
回想在涪陵城一日的見聞,許驚弦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丁先生似乎有意讓自己加入刺明計劃之中。像丁先生這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若要殺自己滅口不過舉手之勞,何必煞費苦心收服自己?以他謀定後動的性格,若無深思熟慮決不可能貿然行動……難道自己這一次焰天涯之行也是刺明計劃中的一個環節?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像丁先生這樣一個江湖上從未聞名的瞎子,如此處心積慮刺殺朝廷大將軍,到底是與明將軍有深仇大恨,還是另有圖謀?當龍判官提及憑天行中了丁先生絕命一掌時,他為何滿臉不自在?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刺明計劃”其實是給擒天堡甚至是整個川蜀武林設下的一個圈套?
各種千奇百怪的念頭縈繞在他的腦海中,左思右想也無法得到一個滿意的結論。不過他雖有疑慮,但這些年來念念不忘的就是複仇,既然等到了一個殺死明將軍的最好機會,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錯過!
許驚弦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進入夢鄉,忽覺肩膀一痛,瞬間清醒過來。
葉鶯手執一根木槳立於他身旁,她已除去黑紗,冷如冰霜的麵容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懶豬,就快到渝州了,還不快起來。”
許驚弦這才知道自己在睡夢中竟被她打了一槳,雖然不痛,但見那木槳猶濕,還沾著幾根水草,當真是怒不可遏:“你……”
“我什麼?”葉鶯振振有詞,“這一路你最好老實點,丁先生讓我不要害你性命,但若惹得姑娘不高興,斷手斷腳可免不了。”
許驚弦怒氣上湧,正要與她理論,一旁的扶搖見主人受欺,伸喙就啄。
“哎呀呀,乖鷹兒莫生氣,看在你的麵子上,咱不與那臭小子一般見識。”葉鶯輕巧閃過鷹喙,在船舷邊坐下,抬手往江中撈起一條魚兒,遞給扶搖。
扶搖望也不望魚兒一眼,羽翼倒豎,銳利的鷹目盯著葉鶯。
“瞧你好大的脾氣,姑娘給你賠不是了。唉,好端端一隻鷹兒怎麼跟了那個臭小子,真是明珠暗投……”葉鶯笑顏如花,伸手撫向扶搖的翅膀。
許驚弦冷眼旁觀,料定扶搖定會毫不客氣地啄她一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扶搖並沒有反擊,隻是疑惑地望著葉鶯,稍稍退開一步,不讓她的手近身。
許驚弦心頭不忿,口中發出進攻的哨音。就算傷不了葉鶯,至少也讓她見識一下自己的馴鷹本領,好好出一口惡氣。
“拿去吃吧,好堵住你那一張臭嘴……”葉鶯轉身大聲嗬斥著,隨手將那條活魚朝許驚弦扔了過來。
許驚弦氣得兩眼冒火,若不是自幼修習《天命寶典》,隻怕立時就會拔出顯鋒劍與葉鶯拚個你死我活。惡語相向也還罷了,最不能忍受她那鄙夷的目光,好像在她眼裏,自己連個最下等的小廝也不如。他強忍怒氣閉上眼睛不看葉鶯,心裏不知罵了多少句“女魔頭”。
“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你小家夥怎麼樣?你要是不說話就算默認了……”麵對扶搖,葉鶯立刻又換了態度。
許驚弦忍不住睜開眼睛,滿以為會看到扶搖對葉鶯不屑一顧的模樣。然而他再度失望了,扶搖當然不會接受自己的新名字,但望著葉鶯的目光中明顯已少了幾分敵意。
許驚弦無比驚訝,不知葉鶯身上是否真有什麼魔力,竟讓一向桀驁不馴、隻聽主人號令的雷鷹亦變得溫順起來?他大惑不解,唯有抱頭長歎。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垂頭喪氣,像死了爹娘一般,真是個沒出息的臭小子……”葉鶯手中逗弄扶搖,嘴裏卻也不放過許驚弦。
許驚弦聽她辱及父母,再也按捺不住,緊握雙拳:“你說夠了沒有?我……”一言未畢,卻見葉鶯瞪大眼睛望著他的身後,滿臉驚歎之狀,似乎全未聽到自己的話。他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隻好閉口。
葉鶯一躍而起,越過許驚弦立在船頭上,喃喃低歎:“真漂亮啊!小時候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一大早起來在海邊看日出……”
許驚弦愕然回頭,正好見到一輪旭日躍出江麵,霎時霞光萬丈,天空五彩紛披,燦如錦繡,江水被朝陽染得通紅,透出一種肅穆的歡悅。
佇立在船頭上的葉鶯,肩如刀削,腰似扶柳,陽光照耀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反射出溫柔而高貴的弧線,如披上潔白的紗衣。
望著葉鶯的側影,許驚弦刹那間忽有一種錯覺:眼前的她仿佛並非活物,而是裝飾在船頭、被擦得閃閃發亮的一件銀器……
小船並未徑直駛向渝洲城碼頭,而是停靠在離城幾裏外的對岸江灣裏。擒天堡設在渝州府的眼線早已得到丁先生飛鴿傳書在此處接應,還連夜替兩人備下了兩匹駿馬。
“難道我們不入渝州城麼?”
“你以為我們是在遊山玩水嗎?懂不懂什麼叫掩人耳目?”
許驚弦知道一切行程必是出於丁先生的暗中安排,也不與葉鶯多加爭辯。他隱隱約約覺得丁先生擊中憑天行那一掌頗有蹊蹺,本還想借著在渝州停留的時候伺機找到憑天行一問究竟,如今也隻好閉口不提。兩人就在金沙江南岸棄船換馬,先沿江西行,再往南而去。唯恐沿途引人生疑,許驚弦還特意將顯鋒劍藏於馬鞍之下。
許驚弦這幾年都呆在寒冷的北國,久不見明媚春光。此刻望見江麵水湧碧波,清澈如藍,遠山草青芽嫩,樹茂葉翠,聞著新翻的泥土氣息裏夾雜著山野花香,頓覺心曠神怡。然而葉鶯卻對這一切恍如不見,也不走大道,策馬狂奔於山陵荒野之中,隻是急於趕路。
許驚弦忍不住道:“拜托慢一些好不好?”
葉鶯白他一眼:“你是想找機會逃跑吧。本姑娘提前警告你,逃一次打斷一條腿,逃兩次打斷兩條腿……哼哼,如果那時你還有本事爬著逃跑,本姑娘便放你一條生路。”
許驚弦忍住氣拍拍馬頭:“可憐的馬兒,你若累死了可不要怪我。”
誰知葉鶯瞪他一眼,竟然放慢了速度,俯首在馬耳邊道:“這個臭小子總算說了句人話。馬兒啊馬兒,本姑娘待你最好啦,我們先休息一會吧。”說罷還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巾給馬擦汗。
許驚弦看著葉鶯待馬如此溫柔,對自己卻是凶神惡煞的模樣,眼前突又浮現出清晨船頭上那一幅動人的畫麵,瞬間竟有些許的惘然與遺憾,不由喃喃一歎:“天公造物,原是不能十全十美。”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在和馬兒說話呢。”
“你明明在對我說話,豈不罵我是馬兒?”葉鶯抬頭對飛在空中的扶搖大叫:“小家夥,去咬他!”扶搖置若罔聞,自然不會去攻擊許驚弦。
許驚弦搖頭苦笑:“姑奶奶,你好像忘了誰才是扶搖的主人。”
“原來它叫扶搖啊。嗯,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這名字倒是不錯。”
“這個名字是一個才女起的,最合適不過……”
葉鶯扁扁嘴,一臉不屑:“什麼才女?一定是你哪個青梅竹馬的小妖女。”
扶搖的名字乃是京師蒹葭門主駱清幽所起,許驚弦對其敬若天人,聞言大怒:“你才是小妖女!你罵我不打緊,敢辱我姑姑,我決不放過你。”
葉鶯冷笑:“喲喲,好厲害的臭小子,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放過我?”許驚弦眼冒怒火盯著她,絲毫不讓。
葉鶯與許驚弦對視片刻,出乎意料轉開頭去,努著嘴對座下馬兒道“聽到沒有?人家有姑姑疼呢,我們才是沒爹沒娘的小妖女……”
許驚弦為了駱清幽本不惜與葉鶯反目,不料她竟會難得地服軟,一時倒不便發作,何況因提及駱清幽想到了林青,心頭一酸,亦無心思再與葉鶯鬥嘴。他放緩口氣道:“姑姑人又美麗,性格亦溫婉,你若見到也必會敬重她,一定後悔口出汙言。”
葉鶯沉眉斂目,瞧也不瞧許驚弦一眼:“是啊,我又醜又老,性格暴虐,天底下誰也比我好。”
許驚弦看她似是委屈的神情,想到她說自己沒爹沒娘,倒生出一份同病相憐之意。突然又想到同樣失去父母的水柔清,嗬嗬一笑:“我以前認識一個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年紀,也是成天凶巴巴的,和你倒有得一比。”
“你是說性格有得一比?還是容貌?”
“咳咳,當然是性格啊。”其實雖說水柔清也時常犯些小姐脾氣,但比起葉鶯的不可理喻,卻是小巫見大巫。
葉鶯追問不休:“那麼容貌呢?”
許驚弦心道愛美真是女人的天性,竟然連這個“女魔頭”亦不例外。不由哈哈一笑:“你二人本來不相上下,但隻要你一發起脾氣來,絕對大占上風。”其實平心而論,葉鶯雖然模樣清秀,五官精巧,但舉止傲慢,盛氣淩人,眼眉間更多了那麼一絲詭氣,讓人難以親近,確不及水柔清那份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韻致、俏皮可人的氣質。不過她昨晚在船上恍若天人一幕,此刻猶令許驚弦感覺心動神搖。
“看來如果不發脾氣,定是沒有她美麗了?”
許驚弦不願再起爭端,舉手告饒:“葉姑娘有傾國傾城之貌,就算是平心靜氣時,天下亦無人能及。”說到一半忽覺此話像是諷剌,連忙再補充道,“更何況,姑奶奶你哪有不發脾氣的時候?”也不知最後這一句是畫龍點睛還是畫蛇添足,暗暗失笑。
行出幾裏路,進入一片林地。忽然叢林間鑽出一隻野兔,扶搖一聲長唳,由半空疾速俯衝而下,振翅再飛起時,已將野兔牢牢抓住。
不等許驚弦的喝彩聲出口,葉鶯已是一聲驚呼,手中一抖,長長的馬鞭直朝扶搖甩去。扶搖遇襲不亂,張開的羽翼陡然一收,在空中一個轉折,避過鞭影,張爪反往鞭梢抓去。然而葉鶯早有準備,馬鞭畫個圈子,輕輕巧巧地纏住那隻野兔,一鬆一緊,已將野兔卷入懷中。扶搖雖號稱鷹帝,卻如何識得這等精妙的招術?到口的食物被奪,在空中對著葉鶯憤然大叫。
葉鶯手撫野兔:“乖兔兔一定被嚇壞了吧,快回去找媽媽吧……”說著話將野兔擲下,受驚的兔子眨眼間躥入密林間不見了蹤影。
葉鶯抬眼望著扶搖:“小家夥,兔兒很可憐的,咱們不吃它好不好?一會姐姐帶你去酒肆。”
許驚弦苦笑搖頭:“你救了兔兒不打緊,豈不害得扶搖餓死了?”
“怎麼會餓死它?待到了酒樓,我叫店家給它準備二十斤牛肉。”
“可是鷹兒的天性就是捕食啊。蒼鷹搏兔,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若是被養成家禽,就算一生衣食無憂,於它來說又有何快樂可言?”這還是當年何其狂教給他的道理,他不由想到那個狂放不羈的淩霄公子。
葉鶯偏頭想了想:“你說的或有幾分道理,可是我就是看不下去。”
“嘿嘿,我瞧你殺人時可一點也不手軟。”
“我隻殺男人,從不欺負女人和動物。”
許驚弦見葉鶯一臉鄭重,說得斬釘截鐵。想到她在三香閣中替趙鳳梧的五姨太說話,昨夜在船上亦是寧可受自身內力反震也不願意傷害扶搖,確非虛言。扶搖極通人性,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對她意外地和善。一念至此,許驚弦第一次覺得這個“女魔頭”並非嗜血濫殺,亦有其原則。
葉鶯續道:“這世上最可憐的就是女子了,不但附庸於男人,還整日受什麼三從四德的約束,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有犯錯就是一紙休書,被人拋棄。哼,我就偏偏不服,憑什麼便宜都讓男人占了,女人就天生受欺負?”許驚弦雖說心裏認同她的看法,嘴上卻不服輸:“男人也有可憐的啊。何況……咳咳,誰又敢欺負你?”
葉鶯斜睨他一眼:“像你這樣的臭男人,武功又差,模樣又醜,確實可憐。”
許驚弦為之氣結:“我武功或許不如你,但模樣也不見得太醜吧。”他小時候確是頗為醜陋,雖常以此自嘲,內心深處卻有些自卑。但在錫金三年容貌大變,已長成一個英俊少年,不料今日被重揭傷疤,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我問你,古時最有名的醜女叫什麼名字?無鹽!你再想想你叫什麼?爹娘偏偏給你起名叫‘吳言’,答案不是明擺著嗎?可憐的臭小子,想不到連自己的爹娘都不喜歡你,真是可憐啊……”葉鶯越說越高興,她耿耿於懷方才許驚弦對她容貌的一番評價,總算找到機會報複。
許驚弦想到自己連父母的模樣都不記得,義父又撒手西去,神情一黯。
葉鶯瞅他一眼:“好啦好啦,姐姐以後不欺負你啦。嗯,姑姑不能說,爹娘也不能說,還有什麼忌諱一股腦兒告訴姐姐吧,免得下次又惹你著惱。”
許驚弦恨聲道:“還不定誰年紀大呢,我才是兄長。”
“有道是能者為師。你打得過我麼?沒有讓你拜師已經很給麵子了。”
“我,我這是好男不和女鬥!”
葉鶯大笑:“是是是,你是好男人,我去找壞男人玩。小家夥,小家夥等等我……”策馬揚鞭朝扶搖追去。
許驚弦連連搖頭,亦覺好笑。這小姑娘雖是伶牙例齒,尖酸刻薄,但一路上有她為伴倒也不嫌氣悶,隻盼那凶神惡煞的“女魔頭”不再出現就好。
葉鶯甩起無數鞭花:“小家夥,來陪我玩鑽圈。”扶搖倒是大度,絲毫不介意葉鶯搶走了野兔,在空中上下翻騰,一會兒伸喙叼住鞭梢,一會兒縮翅收羽從鞭圈中穿過,一人一鷹在曠野上自得其樂。
許驚弦看在眼裏,竟生出一絲妒忌:“喂。”
“本姑娘叫葉鶯,你說的那個‘喂’我不認識。”
許驚弦失笑:“葉鶯姑娘,為什麼你對扶搖那麼好?”
“我最喜歡動物了,又不會耍心計,也沒有陰謀詭計。其實最可憐的是那些小動物,不能說話也不能反抗,有的被人當做玩物,更有甚者還成為盤中的食物。它們也有自尊心,也一樣會疼啊……”
“莫非你是個吃素的和尚?不,是尼姑。”
“呸,我雖也吃葷腥,但我內心裏把動物當作朋友。鷹兒最有靈性,小家夥能夠感應到我對它的友善,自然也就願意和我一起玩。”
許驚弦暗暗點頭,怪不得一向高傲的扶搖也會認葉鶯為友。她時而蠻不講理,時而天真無邪,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我問你,你喜歡貓還是狗?”
許驚弦倒真被問住了:“這,好像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很有區別。你知道嗎?狗和貓是不同的,如果你和狗呆在一起,即使它不喜歡你,隻要你用一塊骨頭去哄,它也會舔舔你的手,讓你覺得它還是願意做出討好你的努力。可是貓就不一樣了,如果它不喜歡你,它會找一切機會用鋒利的爪子和你打招呼,無論你是帶著笑容還是帶著刀劍。”
許驚弦頗有些打抱不平:“但我還是覺得狗忠誠護主,貓兒除了會捉老鼠,並無多大的用處。”
葉鶯淡淡一笑,講出她的結論:“所以,男人多愛狗,因為它是一個可以戴著偽君子麵具的國王,女人則多愛貓,因為貓是喜怒無常的嬌蠻公主!”
許驚弦一怔,如此精辟言論如果出於老學究之口絲毫不足為奇,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會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講出來,頓時對葉鶯刮目相看。
那一刻,許驚弦突然想到了香公子提及過那貓首犬身的世間之主……
傍晚時分,二人來到距離瀘州城幾裏外的一座小鎮,便去尋家客棧住下。
店小二迎出來,將馬兒拴好:“兩位可是要住店?”
許驚弦道:“找兩間幹淨的客房。”
不等店小二回答,葉鶯搶道:“隻要一間就是了。”
店小二何等精明,朝著許驚弦鬼祟一笑,其意不言自明。
許驚弦臉上一紅,急急道:“我兄妹二人……”
葉鶯冷哼一聲:“是姐弟二人。”許驚弦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下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店小二眨眨眼睛,大聲吆喝道:“樓上甲字號客房。”又對許驚弦道:“小店小本經營,還請客官先付了房錢。”
許驚弦見店小二臉上雖然嚴肅,卻分明壓抑不住強忍的笑意,隻覺臉如火燒,一麵伸手入懷掏銀子,一麵放低聲音道:“小哥莫誤會,我與她乃是一母同胞,出生幾乎不分先後,所以她總想搶著做姐姐……”想到自己與葉鶯容貌分明不像,自個倒先心虛了,越說越小聲。
“啪!”葉鶯將一片金葉子拍在店小二的麵前:“隻要照顧好鷹兒和我弟弟,這些就不用找了。”
“哇,姑娘真是大方啊……”店小二連忙接過金葉子,笑逐顏開,“兩位樓上請。嘿嘿,姑娘隻管放心,小的絕對盡心盡力照看好你的兄弟。”他有心討好葉鶯,故意將“兄弟”兩字說得特別大聲。
葉鶯哈哈大笑,哼著小曲徑直上樓。許驚弦氣得胸口發疼,肚中大罵,氣鼓鼓地衝入屋內:“為何隻要一間房?”
葉鶯正望著房間正中僅有的一張大床發呆,此刻才覺得有些不對頭。她正沒好氣,聽到許驚弦語氣中不乏質問之意,越發板起了臉:“哼,若不與你住在一起,萬一你跑了怎麼辦?”她倒說得理所當然,毫無羞色。
“我為什麼要跑?再說我能往何處跑啊?”
“我不管,你先去叫他們再搬一張床上來。”
許驚弦見她著急,倒有些幸災樂禍,嘿然道:“你惹出的事自己解決。”
葉鶯咬牙瞪他一眼,正要叫喚店小二,忽聽樓下隱隱傳來對話聲。
“我看他們一定是離家私奔的小情侶。”
“看那女子氣勢洶洶,出手豪闊,說不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妾。”
“難道是看上了養鷹的小廝?”
“要不要報官啊?”
“算了吧,人家情投意合,你何苦造孽拆散鴛鴦……”
葉鶯氣炸了肺:“我去宰了那幾個亂嚼舌頭的家夥。”
許驚弦慌忙攔住她:“你還嫌惹的事不夠多啊,權當沒聽見罷了。”
“我們明天一早就走,再不來這個鬼地方。哼哼,算便宜了你。”
“還不定便宜了誰呢?去樓下用飯吧。”
“什麼?現在你讓我下樓受人恥笑?氣都氣飽了。”
“姑奶奶你氣飽了我可餓壞了,你不去我去。”
“不許去。”葉鶯打開窗戶,“從這跳下去,另找個店家買些酒菜回來。”
許驚弦隻怕葉鶯性子來了亂開殺戒:“好好好,我替你跑腿。你可乖乖呆在房內,不要去尋事。”
“快去快去,本姑娘用枕頭堵耳朵,才不聽那些汙言穢語。”
許驚弦又好氣又好笑,瞅準窗下無人的空當,翻身跳出。在街角處尋到一個小店,稱了幾斤鹵牛肉,又買了幾個燒餅。奈何人來人往,一時不便施展輕功,隻好等到天黑才又從窗口跳回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