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和服是你設計的嗎?”
女子一聽立刻搖了搖頭:“我設計的隻是這條腰帶。”
“你是說它跟這件和服……”
“我覺得好像很配,就把它們搭配在一起試試看。”
或許是因為服裝設計師很少有機會直接跟客人談話,她的回答有點兒不自然,那副緊張的表情反倒顯得她挺純真的。
“您常穿和服嗎?”
設計師問這話的時候,安藝還是在仔細琢磨著那套和服。
見這位男士對和服真有興趣,設計師似乎稍稍定下心來了。
“偶爾吧,想穿的時候就穿。”
“我們另外還有幾套別的和服。”
設計師又把排在架子上的幾塊和服料子拿給安藝看。每件和服料子都配有腰帶,有的還配上了外褂和襯裏的料子。
可是,看了一遍,安藝還是覺得結城繭綢和腰帶搭配的第一套好。他又取過那塊料子,設計師在鏡子前幫他把料子搭在肩上。
“好像稍微暗了點兒吧?”
“不暗啊。它看上去是灰色的,但裏頭還帶著點兒綠呢。”
設計師說得的確不錯,灰綠色乍看上去是顯得很深,然而那灰色裏頭帶著青苔般的光澤。
“腰帶是你設計的吧?”
“我覺得它好像最配這種顏色了,所以……”
日光燈下,苔綠色的腰帶更突顯出了灰綠色的穩重。
“好吧,那我買下來吧。”
安藝倒是那種看中了東西馬上就買的人,但他這次決定得也太快了。本來是為了打發時間才來逛這個展銷會的,他自己都沒想到會在這裏買和服。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那個女設計師。將近五十萬日元的結城繭綢衣料再加上新款腰帶,那就超過六十萬了。也許,像他這樣隻把衣料搭在肩上比一比就買下來的顧客是很少見的。
女設計師接過安藝的信用卡,說了聲“謝謝”,隨即遞上一張印有淺見抄子姓名的名片。
“要是有什麼不稱心的地方,請給我打電話。”
雖然事出偶然,但或許從安藝見到那塊灰綠色的和服料子時起,他和抄子就被那根深綠色的腰帶連在一起了。
後來安藝跟抄子單獨見麵,是在那件灰綠色的結城繭綢和服做好之後的十二月中旬。見麵的時候,安藝當然沒忘了係上那根抄子設計的深綠色腰帶。
“我想穿上請你看看……”
其實他是對這個總有點兒不自然的女子感興趣,所謂和服隻不過是一個借口。
因為天氣突然冷了下來,所以他們約好在築地的一家河豚料理店見麵。安藝先到那兒等了一會兒,抄子在約定的六點整走進了店門。
看來是因為第一次跟男士在料理店單獨見麵,抄子顯得很不自然。但逐漸習慣以後,她跟安藝談得也就開始投機起來了。
那次見麵,安藝還知道了抄子是個三十四歲的有夫之婦,有個三歲的孩子。
展銷會場的那個女店員說抄子是他們公司的專職設計師,但抄子告訴安藝自己是個自由職業者,隻是長期以來主要為那家開展銷會的公司搞設計。所以,她也接其他公司的設計活,還弄一些與和服配套的手提包、裝飾品之類的小東西。
“那你可是個名人啦。”
安藝的這句調侃讓抄子急忙矢口否認。
“其實,幹和服設計師這一行的人並不多,工作也跟時裝設計不一樣,沒他們那麼招搖。”
確實,像抄子那樣單打獨鬥的個體設計師似乎是很少的。
但抄子居然執著於這個既不起眼又沒什麼前途的和服設計,這倒令安藝頗有好感。
抄子說她原來就喜歡設計,從東京美術方麵的大學畢業以後,先到一家圖案設計公司工作,後來進了一家大型和服公司才正式開始搞和服設計。開始設計的都是浴衣和碎白點花紋布,以後才逐漸全麵搞起了從和服到腰帶的設計。
抄子是在和服公司工作的時候結婚的,對象是醫療器械經銷公司的職員。對於涉及自己丈夫的問題,抄子隻是三言兩語應付幾句,安藝也不想問得太深。
起初抄子並不知道安藝是幹什麼的,那次看到他信用卡上的名字,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到過。後來在回家的路上才總算想起來安藝是個作家,自己以前曾經讀過他寫的關於女性問題的隨筆。
“真對不起。”抄子抱歉地說道。其實她並沒有什麼義務必須知道安藝的名字,然而她這樣實話實說,反倒使安藝對她好感愈增。
但是,抄子似乎對安藝還是存有戒心的。
“您寫那麼可怕的事情,會不會越寫越討厭女人?”
也許是因為比較緊張吧,這個問題抄子問得有點兒貿然。
“我沒寫什麼可怕的事情啊。”
“可是,您是一直在冷靜地審視女性吧?”
“那也就是在寫文章的時候,平時我是稀裏糊塗的。”
安藝本來還想說,自己其實跟一般的男人一樣,要是愛上一個女人,對其他的女人就都會視而不見了。但如果第一次就對她那麼袒露真心,也許反而會弄得她不知所措。
從此以後,抄子常給他寄來展銷會或服裝秀的票,安藝隻要有時間一定會去看,看完以後去喝喝咖啡,或是一起用餐。
安藝本以為抄子有工作,而且既為人妻又為人母,如此身兼三職一定累得夠嗆。但抄子從來就沒讓他感到過自己有家庭的拖累。不僅如此,要是單從外表上看,根本想不到她已經三十過半。這當然也是因為她身材嬌小,而清秀的容貌和敏捷爽朗的言行舉止更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小。
譬如,談到工作和公司的事情時,她會不時脫口而出“真邪門了”“那怎麼行”之類的話來。抄子對於和服行業過時的體製和把設計師視為可有可無的現象也是滿腹牢騷。
單從這些情況看,抄子說的確實都沒錯,但世上的事並不都是講道理的。聽了安藝的這套處世之道,抄子會氣惱得滿臉通紅。
“可是,我說錯了嗎?”
看來抄子的心裏隻有正義與邪惡的黑白之分,模棱兩可的灰色是不存在的。
對她這種傲世出塵般的清高,安藝自歎不如,卻也頗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