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藝三十年前就拿到了駕駛執照,開車是有把握的,但最近這十年很少開車。這是因為經常喝酒、熬夜,他怕發生事故引起危險。而且東京車多擁擠,開起來很傷精神。
可是別墅所在的那座小山周圍全是高爾夫球場,離車站很遠。不管是購物還是出門,沒車是寸步難行的。
安藝租了一輛很好開的自動擋小型車,讓抄子坐在副駕駛座上。
“你行嗎?”
“放心吧。”
安藝看完地圖,開始前進。因為來過幾次,大致方向不會搞錯,但這周圍實在太廣闊,不免令他咂舌。
“順利的話,要不了一個半鍾頭。”
此時雖然六點已過,但太陽還是那麼明亮,隻有原野盡頭的山脊剛剛開始染上了線朱紅。
“天空真寬廣啊!”
正像抄子說的那樣,抬頭望去,隻能看見無垠的藍天。
“哎,別墅裏頭什麼都沒有吧?”上路以後抄子突然問道,“咱們買點兒什麼吃的東西帶進去?”
安藝想在路上找個地方吃晚飯,可也許還是在小木屋裏吃自己做的東西更有滋味。
車子才開了四五分鍾就快出鎮了。要買吃的東西,看來還是現在買好為妙。過了十字路口,安藝在一家超市跟前停了車。
“還是各樣都買點兒比較保險吧。”
“那邊也有商店,光買夠今明兩天吃的就行了。”
抄子先下了車,安藝鎖上車門也走了過來。
安藝每次進超市,老是會有一種暈頭轉向的感覺,好像自己來到了一個不相幹的地方。更何況今天是跟抄子一起,所以總覺得別人在奇怪地注意他們,但其實那麼多年輕店員誰都沒有對他們瞟過一眼。
“米和豆醬都沒有吧?”抄子一手提著購物筐邊轉邊看。
“最後一次來是在去年八月,也許冰箱裏還有幾罐啤酒。”
“今天再煮飯恐怕來不及,晚飯就吃飯團行嗎?”
抄子走到擺著各種盒飯的貨櫃前站住了。
“吃點兒什麼菜好呢?”
抄子一邊嘀咕著,一邊把火腿、香腸和柳葉魚幹放到筐裏。
“你喜歡吃什麼?”
“再來點兒毛豆、豆腐。”
“醬油、七味辣椒粉還有嗎?”
“應該還有吧。不過醬油還是再買瓶新的好。”
安藝拿過一袋毛豆,抄子把豆腐放進筐子裏。
“啤酒和清酒買不買?”
“威士忌應該還有,再買瓶清酒吧。”
“那你來挑清酒。”
安藝點了點頭,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跟抄子已經是一家人了。
“買六罐啤酒,清酒就要這種。”安藝自己把半打啤酒和一瓶清酒提到收銀台。
“這些夠了吧?”
抄子愉快地檢査著筐裏的東西,好像又恢複了主婦的角色。
買夠了食品,車子又上路了。
先從千歲開到江別,然後渡過石狩川再朝當別前進。道路很寬,車輛很少,兩旁是廣闊的農田。那望不到邊的深綠是秋播小麥,顏色稍淺的好像是蘆筍,接下來是一排排整整齊齊的馬鈴薯秧。
黃昏將近,晚風漸起,小麥田裏泛起層層綠浪。
“看著這兒的風景,簡直難以相信同一個日本還在下著梅雨。”
“因為這兒是外國呀。”
“房子的造型和房頂都不一樣。”
“你以前來過北海道吧。”
“來了兩次,隻到過劄幌和函館,這麼在鄉下的道路上兜風還是第一次。”
抄子給安藝剝了一塊剛才買的口香糖。
“吃不吃?”
安藝點點頭,抄子把口香糖送進他的嘴裏。
這一帶房屋稀少,隻偶爾有汽車迎麵開過,這個動作用不著擔心被人看到。
“天暗下來了。”
剛出機場時那平原盡頭的大山已被甩到後麵,前方森林後麵的天空正變得越來越紅。
天色還不算暗,車燈都用不著開。
“日頭真長啊。”
快七點了,看來再過一會兒才會天黑。
“別墅裏邊鍋碗瓢勺全都有吧?”
“當然有,連浴盆和桑拿都有,一般過日子足夠了。”
“可你將近一年沒住過,打掃起來夠嗆吧?”
“我已經預先托管理員找人打掃好了,你不用費心。”
一邊說著,安藝覺得自己跟抄子好像正在趕著回家。
等會兒到了家,抄子去準備晚飯,安藝去檢査一年沒來的書房和臥室,然後他們就能一起慢慢地享用晚餐了。
到了這裏,東京在感覺裏好像變成了遙遠的外國。
這就是北國的黃昏,眼看天暗了,卻好像怎麼也黑不下來。
“都過了七點半了,怎麼還這麼亮啊?”
“因為這裏比東京緯度高多了,也許還能亮半個來鍾頭呢。”
天空幾乎已經全暗了,遠處的地平線卻還有光亮。
汽車在平原上奔馳,好像是在追逐那最後的一線光明。
一棵白楊樹拔地而起,直指昏黑的蒼穹。雖然無群無伴,卻依然挺拔堅韌,那側影顯得孤傲而寂寞。
再往前開,一片黑黢黢的森林越來越近,猶如一頭蹲伏著的巨獸。
夜幕終於降臨到草原上來了。
“公路上沒有路燈嗎?”抄子像突然發現一個大秘密似的問道。
“光開車的話,有車燈就夠了。我們這些城裏人,其實亮光看得太多了。”
道路向左拐了個大彎直入江別市。穿過那裏又開了兩三分鍾,就看見石狩川了。
這是從東北往西橫貫北海道的大河,從大雪山直下二百五十公裏注入石狩灣。入海口前的這一段河麵很寬闊,河水映在地平線那道餘暉下,正泛著白光。
“我有點兒怕。”
周圍沒有燈火,黑暗籠罩了平原,隻有河麵反射著微光,確實有點兒陰森森的。
穿過石狩川上的大橋,抄子才一點點兒定下心來,把手放在安藝膝蓋上。
道路兩旁又都是農田了,已經看不清田裏長著什麼作物。快八點了,原野終於完全沉浸到夜幕之中。
“月亮出來啦。”
順著抄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鉤眉月掛在空中,好像剛才過橋的時候它就已經升起來了。
“星星也那麼多。”
抄子打開車窗朝天上望去。安藝目視著前方,隔著擋風玻璃,也看得到滿天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