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創造性與勞動態度
——藝術界二三事之二
幾何學上有一條基本原理，叫做正定理對的，反定理不一定對；初步的邏輯學也告訴我們：馬是四足動物，四足動物不一定是馬。同樣，藝術製作的成就絕對少不了辛勤的勞動，辛勤的勞動不一定能保證藝術上的成就。黃卷青燈，磨了一輩子而沒留下一篇可讀的文章的人，古今中外都屢見不鮮。相傳王羲之練字用舊的破筆堆得像土丘一般高；破筆堆得同樣高的人可能很多，但有王羲之那樣成就的，曆史上寥寥可數。且不談藝術，隻說可以苦修苦練以求的技巧吧，到了某個水平不能更進一步的實例也多得很。
因此，付出了高度勞動而沒有多大收獲是不足為奇的；但說勞動態度不好而能產生有創造性的作品，可就要目為笑談了。
我這段開場白仍是為今年的青年美術作品展覽會說的。作品經過“自報公議”的初選程序，又經過非常鄭重的三番四複的複選程序（這一階段的工作值得表揚），然後按照藝術創造性與勞動態度兩大項目評定等第，頒發獎勵金（這獎勵金與最近文化局所給的獎金不同）。評定結果，有些作品是勞動態度得了甲，藝術創造性得了乙或丙；那不但可能，而且根據上文的論點，是在情理之內的。但另有不少作品的藝術創造性評了甲，勞動態度評了乙或丙，或者創造性列入乙，勞動態度列入丙的。
所謂勞動態度不好，在我想來無非是指態度不嚴肅，投機取巧，懶於思考；表現在作品上的是草率，因襲，模仿，公式化。這種工作態度的成果竟會是具有創造性的作品，豈不成了奇跡？——除非評選委員會對勞動態度另有一套我們意想不到的解釋。但他們總不至於把畫麵的繁簡，用筆的粗細，技巧的工拙，花的時間多少當作勞動態度吧？若果如此，大部分的雲林、石濤、八大、浙江，以至揚州八怪（八怪確有勞動態度不好的作品，所以那些作品也就缺乏藝術性），還有外國的畫家如瑪蒂斯、畢卡索，勞動態度都不會超過丙的了。再說，畫麵的繁簡與花的時間也不成正比例：簡筆的作品往往需要長期的醞釀與思索。評選委員會也不見得會把內容脫離生活，單純追求技巧等等的思想問題，與勞動態度混為一談吧？作品有藝術性，但題材不夠現實，內容的教育性不強：那是政治認識問題，不是勞動態度問題；正如出品精良而言論落伍的工人，隻能批評他政治覺悟不高，卻無法指摘他勞動態度不好。
再按事實，藝術創造性評為甲或乙，勞動態度評為丙的作品，我見過，也細細琢磨過，實在琢磨不出評定兩者高下的標準。
我們並非體會不到主事者獎勵青年，繁榮創作的熱忱，但除了把藝術創造性與勞動態度硬生生的割裂以外，是否就別無他法可以鼓勵那些下了苦功而尚無成就的青年呢？而對另外一批勞動態度被評為低於藝術性的作家，是否也該照顧到他們今後的積極性呢？何況歪曲了藝術觀點，對整個藝術界的不良影響不是任何物質獎勵所能補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