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隻嬋娟一劍,磨盡英雄(四)
成說驚訝時,許知言眸中忽然大放異彩,終於將歡顏放到榻上臥了,將涼濕的巾帕覆在她額上,又為她蓋了自己的披風,才急急站起身說道:“成說,守著她!”
成說愕然道:“王爺,你去哪裏?”
許知言沒說話,快步走到門口,用力拉開殿門。
大片陽光撲到他身上,將他那玉青色的衣袍撒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他的衣角有血跡,他的腳下踩著大片血泊,但他沉著地負手而立,看著依然有一種纖塵不染的超脫氣度。
而他凝視遠方時,好看的唇角已漫開一絲淺淡微笑,清亮眼眸頓如珠輝明漾,光彩奪目之中,無聲地閃爍著刀鋒般的淩厲,讓他愈發雍容貴氣,令人不敢逼視。
那些為殺他而來的禁衛們見他出現,卻是又驚又喜,待要衝上前去時,已聞得外麵殺聲振天,竟如雷鳴般滾滾而來。
蕭尋立於丹墀之上,砍走逼近自己的對手,順著許知言的目光眺望過去,心頭頓時一跳,冷熱交錯煎熬般的情緒瞬間紛呈。
前方白石鋪就的大道上,金戈鐵馬伴著滾滾煙塵,一支勁旅仿佛自天而降,挾著翻江倒海之勢洶湧奔來。
高高舉起的紫青帥旗,用金線繡著“慕容”二字!
竟是慕容氏兵馬!
本該駐守在北疆的慕容氏兵馬,天外來客般降臨於皇宮之中,且是由臨邛王慕容啟親自率領!
原來他到底料錯了。
許知言的確沒有把握贏,但錦王府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不會輸!
章皇後和豫王聯合重臣控製京畿,在皇宮內外的搏弈中占著絕對優勢,但京中實力再強,也萬萬無法和手握重兵的慕容氏相提並論。
可慕容啟鎮守北疆,沒有聖旨根本不能擅自領兵回京,否則便是天下側目的謀逆大罪。
景和帝臥病卻還沒到病危的地步,在章皇後等看來,慕容啟便是在軍中享有再高的威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擅自調兵。
一旦除掉許知言,京中帝位確立,慕容啟便是再怎麼不服,也將師出無名,絕不可能打到京城來為女兒女婿報仇雪恨。
故而,章皇後和豫王等,包括蕭尋在內,雖權衡過慕容啟在朝中的影響力,卻從未將他遠在邊疆的兵力計算在內。
但他偏偏冒著身敗名裂被天下人唾棄的危險,帶著重兵秘密趕回了京城!
這必然是慕容雪在得知景和帝命不久遠、許知言又因蕭尋的摻和而勝率極低後說動父親孤注一擲的豪賭!
這場搏弈,不僅許知言押上了身家性命,慕容家同樣也傾其所有。
賭景和帝會在發現慕容啟用兵之前死去,賭許知言可以登上皇位,將慕容家擅自調兵的滔天大罪輕輕揭過。
蕭尋本就有些疑心,慕容雪既然早就知道皇帝命在旦夕,怎會在這關頭爭風吃醋,甚至大吵一架離京而去?
原來她根本就是借此機會帶小世子出京,外人看著夫妻離心,有機可乘,可她隻是在逃過京中眾人眼目後,跑去和父親會合,隻等京中有消息傳出,立刻調動兵馬攻入京城!
許知言尚在京中,吸引了眾多對手的目光,當然萬分危險。隨著慕容雪的離去,他更加孤掌難鳴,連原來的支持者都開始疏遠他,看著無疑是砧上魚肉,任人宰割。
若不是蕭尋趕來為他贏得一點時間,他也的確已經橫死於動.亂之中。
但即便他死了,慕容啟父女不想被繼任的皇帝問罪,手中兵馬便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發。
隻要除掉豫王、英王等皇子,掌控了京中大局,即便身為皇帝嫡長子的許知言遇害,還有小世子在。
保四歲的嫡長孫許思顏繼位,縱然有人非議,倒算不得十分出格。
許知言手無縛雞之力,但麵對著即將到來的失敗或死亡時,居然那般安詳,大約也是因為料定小世子可以安然無恙吧?
何況他最愛的女子不顧一切地奔到他跟前,願和他同生共死……
蕭尋忽然紅了眼圈。
背部的傷口被秋風吹著,正撕裂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