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漫兮沒回答,晃晃手,示意他先鬆開。
葉律恒沒放,緊握著,手心滾燙灼人,重複問她:“怎麼不睡覺?”
周漫兮並不喜歡撒謊,簡單回了:“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奇怪的夢。”
“怎麼奇怪?”
“……算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其實,她的行動最奇怪。
葉律恒笑著猜測,語氣篤定:“那你夢裏一定有我!”
周漫兮又不想說話了。她發現了,這男人就是話題終結者。她去甩他的手,低喝一聲:“放開!”
葉律恒握的很緊,還用力將她拉到胸口上,翻身壓下來。
“你!”
“周漫兮,你會很愛我的!”
他笑起來,胸腔震動著,無限的愉悅在心底蔓延開來。
如他所想,周漫兮是一個會讓他心安、心暖乃至心甜的人。他的預感從沒有出過錯。他很高興,有些想喝酒。他也覺得自己需要喝酒。一直以來,他情緒低迷壓抑,多借喝酒振奮心情和神經。久而久之,就染上了酒癮。而現在,第一次沒有酒精作用,他也能覺得興奮。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透露著愉悅和興奮。真不敢相信,她一句話就有這樣大的魔力。
“有酒嗎?”
他俊顏含笑,說出了最煞風景的話。
周漫兮掙紮著推開他,甚至一腳踹過去:“你可以滾了!”
葉律恒不肯滾!
他躲過她的那一腳,伸手拽住她,一個轉身,又將她壓在身下。他低頭去親她的唇,周漫兮扭過頭想要躲,葉律恒捧住她的下巴,親了個正著。
周漫兮:“……”
她被強吻了!
她愣了下,看著他捧住自己下巴的雙手,佩服自己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去推他手腕上的銀色腕表。終於,那道細長的疤痕露出來,橫亙在手腕上,像是醜陋的蜈蚣,爬伏在雪白的瓷釉上。
葉律恒正沉醉地吻她的唇,像是小孩子品嚐著美味的糖果,反反複複,啄吻啃咬。他喜歡她唇齒間的溫熱和甜蜜,他沉淪著,可察覺到她的動作,他像是被針刺到了,忽地鬆開了她。最醜陋的地方被她發現了,觸碰了,那些惡心肮髒的記憶就像洶湧的海水湧過來。他感覺到窒息,眼睛翻湧著痛苦。他甚至說不出話來,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推開門,往樓下跑。
“葉律恒!”
周漫兮追出去,他的身影快如風,眨眼消失在樓道。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那麼狼狽,像是受驚的兔子,倉惶逃竄。
她感覺到一絲快慰,葉律恒暴露了自己的弱點,想來,之後不敢再來煩她了。這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快慰沒持續多久,一種後悔的情緒就占據了她的腦海。葉律恒背負著太多傷痛,一道傷疤就能讓他如臨大敵,狼狽逃竄,而她何其殘忍,主動去揭開……
“媽媽——”
臥室裏傳來呼喚聲。
她那道聲音太大,把周易鳴驚醒了。
周漫兮忙收回思緒,關門回了臥室。
“媽媽,怎麼了?”
周易鳴打開燈,揉著眼睛,困意正濃。
周漫兮忙摸了下他的頭,輕聲說:“沒事,乖,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晨跑呢。”
其實也睡不了多久。
已經四點了。
淩晨四點,據說是抑鬱症患者最難過的時刻。
葉律恒奔下樓,杜德守在樓下,睡在豪車裏。他看到了,猛拍車窗,粗喘著,額頭青筋跳躍,眼睛裏閃過瘋狂的因子:“藥,給我藥。快,快點!”
杜德驚醒了,忙打開車門,把他扶進車裏,從褲袋裏找到藥片。他才撥開兩粒,就被搶走了,葉律恒也不喝水,幹吞了,無盡的苦澀折磨著他的味蕾。
真可憐!
他幹嘔著,眼淚嗆出來,俊美的五官也扭曲了。
杜德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關心地問:“少爺,你怎麼了?”
沒怎麼。
沒意思。
生也沒意思,一切都沒意思。
他不值得愛,一直活得肮髒而罪惡。
葉律恒不說話,俊臉掩在雙臂中。藥效還沒發揮,他現在抑鬱的難受。他覺得自己真該死,當時那一刀真該要了自己命去。
杜德最怕他這副樣子,打開音響,放著他聽了無數遍的《莫妮卡》。
可《莫妮卡》是周漫兮喜歡的,周漫兮……
葉律恒伸手捂住臉,低聲喃喃:“她不愛我。無論我做什麼,她都不會愛我。沒有人會愛我。像我這樣的人……活該腐爛在地獄裏。”
杜德搖頭,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勸:“她會的。她隻是不夠了解你。少爺,你很優秀,聰慧出眾,博學多才,你值得所有人愛。”
“不值得……一個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人,這是我從出生起,就背負的原罪……”
“不是的!少爺,你靜心睡一覺,明天起來,一切會變好。”
葉律恒也想睡,可根本睡不著。他閉上眼,感覺腦海裏有千萬隻蟻蟲在啃咬他的神經。太痛苦了。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力道很大,恨不得把頭發拽下來。
杜德看到了,伸手按住他:“少爺,冷靜點。”
葉律恒很難冷靜下來,唯有一些東西刺激他的情緒。他忽然發力把杜德推下車,然後,發動引擎,狠踩了油門。
豪車在月白的夜色下發出一聲哀鳴,如劍離弦般衝了出去。
“少爺——”
杜德大喊一聲,倒在地上,望著呼嘯而去的豪車,一拳捶下去,鮮血淋漓。
疼痛讓他越發惶恐。
他給父親打電話,像是孩子方寸大亂。
但葉律恒卻漸漸冷靜了。對他而言,一場驚險刺激的賽車有助於他集中精力不會胡思亂想。他降下車窗,加大速度,夜風如刀,凜冽生寒。他覺得刺激,腎上腺素伴著車速一塊飆升,他張開嘴,夜風灌進嘴裏,堵住喉管。他在這種窒息中感覺到自由,一種瀕死的自由。
周漫兮也覺得自由了。
一覺醒來,房子裏沒有外人,分外輕鬆自在。
她穿上衣服,帶上兒子,下樓去晨跑。
彼時六點半,陽光柔和,清風送爽,生活真美好。
“媽媽,怪大伯回家了嗎?”
如果周易鳴沒問這個問題就好了。
周漫兮沒回答,關於昨晚悔恨的情緒又在心間蔓延。她其實沒興趣去踩別人的痛點,但麵對葉律恒,她也有些反常了。似乎,是想碰觸真實的他。也許那一刻,強行去看他手腕的傷疤,她內心深處是這樣的想法。
可這真是要命的想法。
周漫兮甩甩頭,壓下這些要命的情緒,故作輕鬆道:“嗯,他回家了,以後……大概也不回來了。”
她說完,開始跑步。步子放的很小,不然,周易鳴跟不上。
這些天,母子二人都堅持晨跑。一左一右,並行跑的距離,很默契的動作,很默契地聊天。
“怪大伯為什麼不回來了?”
“因為媽媽讓他不高興了。”
“一個人不高興了,就會不回來了嗎?”
“差不多吧。當你無法滿足別人對快樂的需求,那麼,他自然會去尋別的樂子。沒人不可替代,所以,也沒人來找虐。”
周易鳴瞬間憂心了,皺著眉頭問:“那如果我讓媽媽不高興了,媽媽也不會回家了嗎?”
“當然不會。”周漫兮被他的話逗笑了,溫聲解釋著:“媽媽愛你,你惹我不高興,媽媽依舊愛你。因為愛,所以包容。”
“那看來怪大伯不愛媽媽了。”
周漫兮:“……”
小家夥邏輯思維真不錯,轉來轉去,還沒暈呢。
她微微一笑:“所以,兒子你要更愛媽媽,咱們以後都不要提他了,好不好?”
周易鳴不懂了,奇怪地問:“為什麼不能提?”
因為提他,我也會不高興。
這話周漫兮埋在心裏,麵上微笑道:“媽媽不喜歡你和他走太近。”
周易鳴似懂非懂地點頭笑:“哦。原來媽媽是吃醋了。”
她也的確有點吃醋。
見他和葉律恒一起下圍棋、一起洗澡,還生出一種兒子要被拐走的恐慌感。
於是,周漫兮重重應聲:“嗯。媽媽吃醋了。”
周易鳴忙停下腳步,認真地說:“我最愛媽媽了。”
“媽媽也最愛你了。”
她隨後停下來,蹲下身,親他一口,“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她們每天要圍著小區跑三圈,現在,才跑了兩圈。
周易鳴搖頭,又陪她堅持跑一圈,才母子牽手把家還。
不想,才到門口,就聽到屋裏傳來動靜。
是誰進了她的家?
想做什麼?
小偷麼?
周漫兮立刻豎起耳朵,提高警戒,又把兒子護在身後,才慢慢去開門。當門推開的一瞬,她探進頭,環視一圈,沒人,難道她幻聽了?她不敢放鬆,慢慢走進去,還去廚房拿來了一把菜刀來防身。
周易鳴被她小心謹慎的動作逗樂了,也不害怕,跟在她身後,大眼睛黑溜溜轉著。忽然,伸手一指,小聲提醒:“媽媽,臥室有聲音。”
周漫兮也聽到了,忙伸手抵在唇上,做出“噓”的消聲動作。
周易鳴很配合地捂住嘴唇,不出聲了。
母子二人小心翼翼靠近臥室,靠的越近,空氣中淡淡的酒味越濃。
是葉律恒!
母子對視一眼,周易鳴歡呼雀躍出了聲:“媽媽,肯定是怪大伯回來了!”
他喊罷,歡蹦亂跳上前,一把推開了臥室門。
濃濃酒氣撲麵而來。
周漫兮皺眉捂住鼻子,抬眼望去:入目的床上,漂亮男人一身酒氣,瑩白精致的臉陷在淺灰色的薄被裏,呼呼大睡。
草!白後悔了!
這男人厚顏無恥,恬不知恥,對他生出的後悔、自責情緒,根本是浪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