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大守宣布退還應聲家的住房,這是他回到家的第一宿,他太困了,太需要在熟悉的鬆軟的舒適的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大覺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才自然醒來。他睜開了惺忪的睡眼,清晨的陽光伴隨著涼爽的微風從窗戶中透射進房間,蚊帳鼓了起來,仿佛是由太陽光輝的噴射撐開的。那鼓鼓的蚊帳調皮的不時的撩撥著他的小臉,似乎在催他起床。
久違了,我的家園!小應聲起床後繞著園前屋後轉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發出一聲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感慨,淚眼模糊中儼然幻化出,他十分熟悉的父挑水來母澆園的情景:
父親從河裏擔上水來,母親拿著料勺跟在後麵把田禾澆灌得嫩嫩的、綠綠的、透透的。他們把自留地耕種得沒有空隙的時候,什麼季節就長出什麼季節的作物。當下應該是芋艿花生、脆瓜香瓜、大椒蔥蒜,絲瓜南瓜,扁豆豇豆……連屋簷下都長著茂盛的蘘荷,一想到那些好吃的東西,他喉嚨裏就咕嚕著涎水。
而如今的園前屋後被那些壞杲昃糟蹋得一塌糊塗,滿目不堪,想著父母千般的好,就更激起對那些混蛋刻骨的恨。
應聲在生產隊被編排在三等勞力裏,說白了就是和老爺爺、老太太在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活就集體出工,沒活就在家閑著。不出工就沒有工分,也就沒有收入。雖然說集體養自己到十六歲,那也隻是分給口糧罷了!
他看到路上背著書包上學去的小孩,心生羨慕。想著一芳他們都上初一了,真為他們高興。
想想自己非但不能上學還要被管製,就心生怨恨,有時甚至在暗自大罵那些整他的壞蛋。他又想,雖然剝奪了他上學的權利,耿叔叔留給他兩箱書,又有誰能剝奪他讀書的權利?
寬裕的時間給他讀書學習提供了條件,這當然是好事,但還得考慮生存問題吧!驀然想起了白醫生前幾天看望他,而硬是留下的十塊錢,他的眼前似乎亮堂起來,可以做點什麼了……
虧他想得出來,竟然逛到青蒲鎮街上去看看行情了。那中板橋到木行橋的一條主街上,除了比比皆是的商店和琳琅滿目的商品外,更讓他眼睛一亮的是道路兩側擺滿的小攤,有禽蛋水產、瓜果蔬菜、手工製品……品種繁多。在這裏討價還價買東西的不光是鎮上的人,也有不少農民。他想想也是呀,哪有一戶能做到吃的穿的用的都齊全的?不就是缺什麼買什麼多什麼賣什麼唄!他暗暗的下決心,一定要弄點名堂出來,也在街上擺攤叫賣賺錢,那多帶勁啊!
聽說小豬行熙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他也去湊湊熱鬧。小豬行的外側有人在叫賣小雞,那扁筐裏擠滿了黃絨絨的嘰嘰叫個不停的雞寶寶,真讓人眼熱。當然,另外還有賣羊賣雞賣鴨賣王八的……
他走進小豬行,那竹籃裏肉肉的小豬個個傲著頭,像在乞求主人收養。每個竹籃外都圍著人,他們在討價還價。
突然一個額頭上長著紫瘢的男人被捆綁著掛著牌子由兩人押著在小豬行內遊行。而旁邊有不少人在議論,有的甚至還很氣憤。
“公社做得對,這個紫瘢男在小豬行販小豬,從東邊竹籃內一買就放到西邊竹籃裏叫賣,眼睛一眨就掙錢!”
“他們圈的圈套的套,有人在旁邊抬價壓價,還當他是真的買賣豬的,馬虎點兒就上他們的瘟當。”
“凶得狠,哪個人向管理員反映,他就把哪個拉到運河邊打一頓!”
“他還販伢兒啊,聽說十年前海潮縣有個女的曉得他把她兒子賣了,天天在小豬行盯住他要伢兒,他找了幾個男人把人家一個女的摁在運河河坎上,那女的被打得到處是傷,可憐啊!”
應聲聽了人家的議論對紫瘢男頓生憎恨,他很感慨,原來造反派也抓壞人?在韓橋和他一起被批鬥的朱書記、鄭老師等等那麼多人,他都認為是好人,就連錢家園的大地主他都沒有覺得壞,總認為厲大守、施步仁他們瞎搞。感歎歸感歎,可是應聲怎麼會知道,十幾年前那個被紫瘢男摁在運河坎遭毒打的郝愛梓就是他的親娘啊!
已到晌午,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的拿著燒餅、油條、包子從他麵前經過,條件反射使他饑腸轆轆。他小氣得連一分錢都不肯花,而是從口袋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粯子飯團來,他一隻手托著飯團啃,一隻手等著掉下來的粯子粒,一點兒也舍不得浪費。唉,隻有熬過餓的人才知道柴米貴!
他腦子中形成了一堆想法,一回到家就到草菑裏找書,他是想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哈哈哈還真有,想什麼就有什麼,這是出乎他意料的。其實,耿會民是個有心人,他知道農村種植什麼養殖什麼,下鄉搞“社教”前精心做的準備。他想社教是他的工作,農業知識科普推廣也是一個農業技術人員的職責呀!農作物栽培是他的本行,他既有技術又有藏書,但養殖業就不行了,他為此專門到新華書店買了這方麵的書帶到鄉下。誰能想到這些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有用呢!有了好的想法,有知識做支撐,就能動用那十塊錢了嗎?他雖然躊躇滿誌,但心中還是沒有大數。他知道一芳父母都是農耕和家養的好手,就決定去向他們請教。